昏暗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人一种倦怠之意,又长又翘的睫毛,使眼睛上像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深不可测。

    “我刚来南京不久,对周围不是很熟悉,你能带我到处逛逛吗?”景欢的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托起小巧的脸,眨了眨灵动的眼睛。

    景欢是上海人,在伦敦读的大学,南京来过几次,但也只是走马观花的赏赏景色,并没有什么太多美好的回忆。她想着既然路淮琛是南京人自然对秦淮这一段很熟悉,所以如果借此机会请他做个向导,何乐而不为呢?

    “景小姐这么有兴致,就不怕我们一会儿脱不了身吗?”路淮琛深邃的眼睛里有捉摸不透的情绪。

    如若路上被眼尖的粉丝认出来,今晚可就要在这秦淮河边待一夜了。

    “我自有办法。”景欢自信的挑眉。她从座位上起身拉起路淮琛,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像戏里的欢小姐挽住周先生的动作那般如出一辙。

    路淮琛淡淡的将胳膊从她手里抽离,礼貌的笑,“我去付账。”

    她愣神儿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欣长,淡漠疏离。她心里哀哀叹了一声,为什么每次她一伸出手,只能抓住一丝留有他的气息的空气,却够不到他,明明他们之间并不遥远。

    她有些同情欢小姐了,原本她总是以俯瞰的视角观望欢小姐,她笑她的圆滑世故,她笑她的风尘气,她笑她抓不住周先生的原因是她爱的太卑微失了尊严,才惹了周先生的厌,但如今她却不想笑了,和欢小姐比起来,她算的了什么呢?

    她最先喜欢上的是路淮琛眼睛里的那抹捉不透的神秘,她起初只想去掀开那层氤氲的雾气,却不想如今自己深陷在那团迷雾里无法挣脱。

    南京从六朝起便是望族聚居之地,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素有“六朝金粉”之誉。但再浓厚的“之乎者也”也盖不住秦淮河里洗不掉的浓稠脂粉味儿。

    十里的秦淮河灯火高挂不息,楼台亭榭环绕河堤,古时有王公贵族在此夜夜笙歌,民国时的风流世子在此散尽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笙歌不绝浓酒盈樽朱雀鸣,古籍奇珍散落在乌衣巷子,肃穆的夫子庙也染上了**打俏的气息,尽管**院内偈着贤耆,但任谁能阻止这里日益蔓延增长的**韵事呢,想来是谁也不能阻止的。

    特产店里的桃花扇主题的金属书签做得很是精致,小小的书签上寥寥几行娟秀的行楷,景欢念出声,“人未还,雁字回时,早过忘川。”

    她一眼就看中了这签子,老板是个留着八字胡子的年轻人,手里拿一把纸扇,她觉得他不像个卖书签的,更像个算命先生。

    “这句只是后半句,还有前半句。”老板见她喜欢便介绍道。

    “前半句怎么说?”景欢被他引起兴致。

    “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老板摇着折扇答道。

    她脑海里映现出在一个孤单寒冷的夜晚,作诗的人孤独的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回还,思念的不得了了,泪流满面的场景。

    她欢喜的献宝似得将书签放在路淮琛眼前,“好看吗?”

    “好看。”他唇角似笑非笑,眼睛雾气未散。

    秦淮夜色算得上是绝美,景欢想起民国时满载丽人的画舫,每当华灯初上,轻柔靡曼的歌声,拌和着琴声、笛声,忽隐忽现地随风飘荡过来,把过往行人挑逗得如痴如醉。

    “欢小姐和周先生第一次见面时,为何在一众的美人中,周先生唯独只记得欢小姐一人名字?”景欢和路淮琛坐在游船上,隔船不时传来曲调声,她的手伸到河水中,冰凉的水划过她的掌心。

    “因为她唱的是《玉簪记》。”路淮琛点起烟,吸了一口香烟,烟雾从他的唇里吐出。

    景欢拨弄着绿水,“《玉簪记》有什么特别的?我觉得周先生应该更偏爱《牡丹亭》才是。”

    路淮琛的眼睛里似有团恣意的迷雾,他笑了笑,“周先生是留了洋回来的,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景欢半坐半靠在船舫上,歪头想不通原因。

    划船的船夫老伯插了句话,“我琢磨着你们口里的周先生应该是个民国的人物吧。”他黝黑的脸在船灯的照现下显得更加苍老。

    “老伯你怎么知道?”景欢惊奇。

    “留过洋的人**不离十也只能是清末民初的时候了,”老伯笑,“姑娘要我说,这位先生已经给你讲的透透彻彻了。”

    景欢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不得不谦虚请教道,“老伯,这其中玄妙何在啊?”

    “我老头子读书不多,不过这戏可是听得不少,人们都知道《玉簪记》讲的是落难千金陈妙常为了逃难皈依佛门,与落第书生潘必正在道观相遇相知的爱情故事。”老伯娓娓道来,“小道姑与穷书生一见倾心,比《牡丹亭》更违背古时的伦理道长啊。”老伯唏嘘,“周先生是留过洋的人,但凡此人有些慧智,在那个年代也应该喜欢《玉簪记》而不是《牡丹亭》啊。”

    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这样说起来周先生在薄情寡义之人中还是个睿智之人。

    老伯看了一眼船上抽烟不语的路淮琛,这人生的眉清目秀的,倒让他想起早些年前的一个人了,那人面容虽在他记忆里模糊了,但见这人说话的语气目色却与他有几分神似。

    “这位先生可有什么亲戚曾经在这秦淮畔做过生意?”他试探的问了一句,他在这游船上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但给他留有印象深刻的人并不多。

    路淮琛抬眼,斜飞入鬓的青眉下的那双眼睛生的极为好看,眼角微微上挑,“没有。”声音清濯。

    老伯摇摇头,继续悠悠的划着浆,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人的面目早已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了,这许是个巧合吧。

    说起来路淮琛的亲戚是少之又少,在他妈妈入狱后亲戚都对他避之不及,他成名后又忽然冒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亲戚找他认亲,他对于“亲戚”这个词向来都是陌生的,这个词所概括的群体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群在亲人落难时冷眼旁观作壁上观还不忘落井下石的一群人。

    他忽然记起一个男人,他算不上是他的亲戚,只是在他妈妈入狱时来看过他几次,给他交了半年的学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男人,那个男人曾经告诉过他,他在秦淮河边有家店铺,具体卖什么他未有耳闻。

    “我母亲有个朋友在这里有家铺子。”路淮琛开口,慵懒的抖落烟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