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夜,稻香镇内,郎官巷中谢家祖宅中。

    姚水河和常路境都借住在这家,他们六重门祖师与这家祖上有些渊源,也是答应这家人带他们那个有些修行资质的儿子回山,做个普通弟子,之后在稻香福地破碎之后,他们六重门和这祖地便再无因果可言。

    姚水河站在被安排的客房内,站在窗口,神色忧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是他先来的,发现王文淼也好,先搭话也好,怎么半路就被截胡了?那个尚金派那个姓张的贱人又跳出来捣乱了,他娘的那陆知遥才多大年纪,就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张灵修可真是够无耻的,姚水河心中鄙夷,但那就是好用,他还能咋办,早知道这次出门就把近年年轻一辈选出的门花一同带来了。

    常路境此时也在这间屋子中,看着师叔一脸忧愁,也不打扰,坐在椅子上爱不释手的拿着今天低价收来的好东西。

    姚水河看着这个被师门寄予厚望的师侄,心中不免叹了口气,是哪都好,就是追星这毛病不好,原本尚金派年轻一代已是日月同辉,六重门的未来他已一肩扛之,如今对方又多出一个姓王的,这师侄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些。

    走到师侄身边,姚水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修行,你是咱们六重门的希望,尚金派齐聚陆知遥和那个姓程的才敢奢望升宗一事,如今就算又多出一个王文淼又如何?我们六重门有一个常路境便足够了!”

    “放心好了,师叔,这我心中都有数。”常路境微笑回应,胸有成竹。

    姚水河有些欣慰,与他聊的多了些,阴郁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最后道:“一定要争气啊小常,将来若是能把那俩小姑娘其中之一拐回来门派就好了,若是能成那就是给祖师爷涨脸,尚金派那些家伙非得哭死。”

    常路境听得若有所思,点头道:“放心吧师叔,就交给我了。”

    …

    天空看着无穷高,所以这素白长梯同样望不到尽头,苏临飞跟着苏白衫,一步一步的登高,已穿越云盖,像穿过了一个大千世界。

    在这条登高长阶上,同行者很多,然而除了他和苏白衫外,其他人一看就知道是幻影,不知是否是先辈登高者留下的背影。

    苏临飞见过一个少年走在他前方的背影,一直看着那个少年背影逐渐变得高大,少年变成了一个成年人的背影,很快高大的背影又变得弯曲,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最后那已是老翁的背影颤颤巍巍,再迈不出一步。

    苏临飞也曾见过两个年少时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一生携手同行,可那少年依旧年少模样,牵手的女孩却在飞速变老,最后变成少年背着一个老妪缓缓登高,不时低声说着什么,眼中爱意不减。

    苏临飞更曾见过一个惨遭被灭满门的女孩侥幸逃生后,一夜白头,再被奇人收入山中门派后,成为了一方医仙,在一场花会中阴错阳差爱上了一个男人,大婚之日却偶然得知这即将同眠的丈夫竟是当年灭她满门的仇人,至此那女子的脚步便停下了。

    不过一段登天路,苏临飞已将人生百态瞧了个遍,只是他心中却没有太多感想,这些人生中,有过美好,也有悲剧,但终究都不是他的人生。

    至此他依旧不知道往上爬的意义何在,只是苏白衫脚步不停,他也不去问,只是默默跟着,再往上,这长梯的幻影就少多了,伶仃一两个,瞧着那模糊的面容却是在咬牙坚持。

    “我们还要走多久?”苏临飞往下看了一眼,只瞧得延绵至天际的云盖。

    苏白衫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我们已经走了多少阶?”

    “这一步迈出就是一万八千九百六十七阶。”苏临飞脱口便答,只是瞧见苏白衫那一脸哑然的模样,鄙夷道:“你问我这个,那你自己知道吗?”

    “是个人才,不愧是我。”苏白衫也不辩解,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又是问道:“这一路走来,瞧见这么多人的模样,你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什么很深的感触。”苏临飞老实回答。

    却不想苏白衫一脸不愧是我的满意表情,点点头道:“嗯,心境无为,不愧是天生的修行苗子。”

    苏临飞听得沉默半响,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他娘的是在忽悠我?”

    苏白衫摇摇头,一脸淡然:“既然你能走到这,就说明你还是有资格去看一看这天梯尽头的,不要觉得很这很轻松,你可以回头看一看后边的那些人,他们之中有人曾扛起一座宗门的未来,也有人被誉为先天剑胚,至于道胎和读书种子更是多如牛毛,但那些天才穷尽一生都不能达到你现在高度。”

    苏临飞听得发愣:“你的意思是我比这些天才还要天才?”

    “那倒不至于,在我那个年代,你这水平也就一般。”苏白衫打量着苏临飞,又道:“早些时候,那个姓陆的女娃子给你虚点的那下胸口,看似是帮你破除了升境屏障,打通窍穴脉络,实则是耍了些手段,将你的修行根本都给毁了,就像我们如今走的这条天梯,若是地基都没了,这梯子哪还力的住,虽说你的修行资质本就不咋地。”

    “不,不咋地…?”

    虽说这事实苏临飞自己早就知道了,但不知为何从苏白衫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令他火大了。

    苏白衫继续道:“举个例子吧,你的身体本来只是个入口如针眼般的杯具,那一指虽然将入口扩大不知多少倍,但连同杯底都给崩没了,灵气进来是容易了,但留不住,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无意外,你这辈子都只能在修行底层挣扎。”

    苏白衫见苏临飞听得一脸揪心,心有不忍,开口安慰道:“你也别想不开,虽然你被关上了一扇门…但人家还把你的窗给封死了呀。”

    “???”

    “身体像这样折腾也还能剩下二三十年寿命,不过比较巧的是,你那老家现在灵气斑驳混乱,这种灵气哪怕经过淬炼也是劣品,更何况你也没法淬炼,近乎无止境的灵气倒灌进你的体内,带来了一连串反应导致你身体的衰败,如你所见半只脚已经踏进酆神都,运气好些或许还能活上几个月。”

    苏临飞听完沉默片刻,“这不是更糟了吗?”

    “这算更糟吗?”苏白衫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吧,这世间修行共有十四楼,灵台封尊境对你而言是板上钉钉,不是我说你,做好人哪有像你这样做的,大道根本不要也要满足一个不知感恩的小丫头无止境的欲望,真是…”

    苏白衫顿了顿,颇有些自傲:“真是像极了我。”

    如苏白衫所言,很早的时候,苏临飞就知道稚鸢做了什么,但他放任至今,倒不是说要做个好人,只是因为一个感觉罢了。

    两人继续去往更高处,苏白衫话还未停:“你如今确实是有些神仙难救,但你运气比较好,也可以说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恰巧那上边有东西能救你一次。”

    苏临飞目光跟着苏白衫所指去往天幕最高处,那里的白梯比起一根头发丝还要细上不少:“那上面有什么?”

    “外挂。”

    苏临飞一愣:“什么?”

    “开玩笑,不过你想知道上边有什么为何不自己亲眼去看看。”苏白衫哈哈一笑,“登仙梯断了自然是有法子修补,无非是费多些神仙钱罢了,只是这等行事如同逆天改命,将来极容易被天道所不容,那时又当如何?”

    未等苏临飞回答,苏白衫已自答:“自然是扛天而行!”这话说的极其豪气。

    苏白衫突的往前小跑几步,居高临下手指着苏临飞,又轻轻摇了摇:“你不行。”

    “……”

    “是心境不太行,你如今还未察觉,但凭你这残破的心像,别说天梯尽头,单单过半就做不到。”苏白衫顿了顿,看着苏临飞的目光愈发不友好的眼神,苏白衫才指了指自己,继续道:“但谁让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呢,我现在可以帮你补全心境。”

    “如何去做?”苏临飞虚心请教。

    “以我为补料,融合于你,补全心境,登高取物,不过一瞬。”苏白衫张开双手,眼神平静。

    苏临飞沉思片刻:“真不是夺舍的勾当?”

    苏白衫顿时就气笑了:“真要夺舍我废这些嘴皮子功夫干嘛,咱们本就同源,用夺舍并不合适,我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前世的记忆也失去了大部分,所以融合对你人格不会有太大影响,反之就算不融合,你心境残破,我依旧存在,这些年你就不觉得奇怪?有时做出的举动并不像你之前的行事风格?”

    “难道是你?”苏临飞惊道,这些年的疑惑在此时豁然开朗。

    “哈哈,当然是我的影响,但你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至少你从来因此没吃过亏。”苏白衫笑意更甚:“所以你的选择并不多,融合后去搏那一线机会,不融合就是保持原样,在你的余生中有时会呈现出一种有些精神分裂的模样,实话说那并不好看,而且再严重些,将来连媳妇都娶不到的……”

    “别说了。”苏临飞捂着脑袋有些头疼,“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苏白衫将融合方法教授给他,听得苏临飞有些沉默,片刻后:“真的要做这么奇怪仪式吗?”

    “这里又没别人,而且哪里奇怪了?”苏白衫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他。

    “行,来吧!”苏临飞下定了决心。

    苏白衫点点头:“认真点,机会只有一次。”

    片刻后,苏临飞,苏白衫,一上一下,各自金鸡独立双手指向不同相反方向,同时大喝一声:“融合!”

    猛然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往下腰去,四指食指碰在一块,没有什么华丽的特效,声势浩大的动静,只是如此,再睁眼时,苏白衫已消失不见,而苏临飞如获新生。

    “他娘的,我就知道我只是很想玩这样一次,哪有这么奇怪的动作。”苏临飞暗骂一声,他倒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同了,他仍是那个稻香村中受人爱戴的少年,如今只是多知晓了些事情,多懂了一些道理罢了。

    不过正所谓有失有得,苏临飞也是如此,而失去的,仅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苏白衫确确实实融入了他的神魂之中,而在他心湖涟漪间映出的却不是那个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白衫少年,而是一个白衫青年,模样俊俏非常,令人神往。

    苏临飞并未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同了,仍是自己,只是多知晓了一些事,多懂得了一些道理罢了,有失有得,而失去的,仅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那接下来…”

    苏临飞抬头,目光直指天梯尽头,一步登高,跨越千万阶间距,心意至时,直达又有何难。

    天梯尽头未至穹顶,那平台不过五六米宽,有一高台,高台上有一道由璀璨神光凝聚而成的长剑模样,不知道多少个千年令不知多少人铩羽而归连尽头都未曾见过的地方,如今仅仅是一个合一境的少年就登了上来。

    那柄剑感应到有人的到来,剑身发出一阵颤鸣。

    苏临飞望向那柄剑,灿烂一笑:“不和你谈条件,认我为主,就是底限。”

    神光之剑猛然间光华大绽,威势无可匹敌,以石台为起点刮起了一阵猛烈罡风,朝四面八方扩散去,将下边的云海搅的粉碎,露出大地的模样,视野边界还有蓝湛一片,是为海洋。

    只是这产生的动静对苏临飞而言却毫无影响,于是那柄剑的颤鸣幅度便愈发大了起来,苏临飞并不管那柄剑是如何抗议,因为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既不能强求,也无需强求,他仅仅只需要抓住即可,就像这样。

    苏临飞伸出右手,与之同时他脚下的白色天梯出现了第一道裂纹,一招,那柄剑便只得朝苏临飞手中飞来,刚一握住,无数裂纹瞬时布满了天梯每一寸,当苏临飞心意一动,无需契约,那柄剑就已认他为主,光华一绽间消失不见,是融入了他的体内,与此同时,整座天梯开始寸寸崩裂,这等惊天动地的宏伟建筑瞬时化为尘土随风消散。

    苏临飞悬空站立没有去看那座天梯的崩毁,将那柄剑融入身体的一瞬间,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万古前的一场天地之争,最后洪荒混沌之间,只有一把素白长剑徐徐旋转,光华不显,却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