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低沉,浮云蔽日。

    沈府,大书房。

    沈邺望着眼前的那扇红漆雕花木门,想起儿时的自己,听到流言蜚语,争辩不过时,几次推开那扇门,奔进去找父亲做主……

    然而只有无尽的冷漠等着他。

    表情是冷漠的,话语是冰冷的,眼神是厌恶的……

    幼时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就这样日积月累,一点点被磨尽……

    “大少爷,老爷在里面等着。您快些进去吧!”管家在一旁恭声道,伸手推开了房门,躬身候在一旁。

    沈邺轻笑一声,目光如炬,稳步迈进房去。

    站在昂贵奢侈的地毯上,望着不远处着一身绯色圆领袍服的中年男子,县令大人平淡地喊了一声,“父亲。”

    宽大厚重的书桌后面,正提笔书信的西川节度使沈斋恍若未闻,直到一封信书写完整,不紧不慢地放下紫毫笔,才抬起双眼,望向面前挺拔轩昂的身影。

    “坐吧。”沈斋淡声说道。

    沈邺纹丝不动,“不知父亲找我来,所为何事?”

    沈斋眯着一双狭长的眸子,正眼打量着自己陌生的长子。

    从里到外,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以前哭哭啼啼地婴孩。他变得沉着冷静,不骄不躁,文武双全,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房间内一时静默,片刻后声音响起。

    “你可有想过回兴元府任职?”

    沈邺直视父亲深不可测的目光,应道:“不曾在兴元府待过,何来回此任职一说?”

    沈斋略一挑眉,“你这是在怨我当初让你去眉州?”

    “父亲误会,我并无此意。”沈邺面无表情地回道。

    沈斋望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在眉州这几年,政绩斐然。过几日,任职文书便会下达,擢升你为眉州刺史,督嘉州、雅州、黎州、德州等四州之军事政务。”

    “父亲此举未免太过招摇。西川以南四州尽数与我管辖,怕是人心不服。”沈邺面不改色。

    沈斋不以为然地回答:“这是你该担心的事。如何治理繁杂的州县,想来你也有了不少经验。”

    沈邺沉默片刻,只好应道:“是,父亲。”

    沈斋站起身来,拿起桌上写好的一封信,绕过书桌,走到县令大人面前,将信封递过去,说道:“明日你带着此信和几样礼品,去拜访府尹刘大人。”

    沈邺接过信纸,问道:“不知父亲为何要我去拜访刘大人?”

    沈斋轻轻一笑,“因为他即将是你的岳丈。刘大人愿将嫡次女刘韵许配与你为正妻。”

    沈邺闻言顿时惊怒交加,质问道:“父亲百般谋划,原是连我的亲事也算计在内吗?”

    沈斋在圈椅上坐下,自己沏了杯茶,听到长子的质问,不悦地皱眉,“如何是算计你?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独身这么多年,再不娶妻,香火何来?”

    沈邺冷哼一声,“沈家的香火几时需要我来传承!”

    沈斋将拿起来的茶盏猛地往桌上一放,冷声斥责一番,“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沈家的香火不由你来传承,那为父找谁去!身为长子,传承香火本就是你的责任!”

    沈邺看着坐在桌旁的节度使大人,嗤笑一声,反问道:“长子?责任?父亲今日突然说起这些话,倒让我耳目一新。”

    沈斋望着长子一脸悲愤神情,面色缓和下来,说道:“即便为父往日里对你多有忽视,但你始终是沈府大少爷,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沈邺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无法更改的事实?这才是他最痛恨不已的地方吧?

    沈斋又说道:“为父这些年苦心经营,无暇顾及内院,对你多有疏漏。但该是你的,以后绝不会再短缺一星半点。”

    “父亲现在说起这些,无非是想让我认了这门亲事。”沈邺出声说道,“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卷进父亲的大业中。这门亲事下的交易,父亲还是另外找人完成为好!”

    沈斋横眉,冷声地问道:“你当真不认这门亲事?”

    “不认!”沈邺无所畏惧地望着父亲。

    沈斋拍案怒起,厉声喝道:“这门亲事,你不认也得认!由不得你选择!明日必须去刘府拜见府尹。”

    沈邺神色半点不惊,“我不去。”

    “放肆!”沈斋疾言怒色,“刘宏济一路相助为父,结成姻亲是对刘家的回报。你怎么能这般意气用事?”

    沈邺嗤笑不已,“意气用事?怕是坏了父亲的好事吧?沈府又不止我一个少爷,父亲若非要和刘家结亲,换一个儿子便是。”

    看着沈斋沉默不忿的神色,转而问道:“莫非是父亲不舍得二弟或三弟以身饲虎,只能牺牲我这个沈府长子?”

    沈斋一甩袖袍,负手而立,斥责道:“一派胡言!你这般妄加揣测为父的一片心意,置为父颜面于何地!”

    “既然是我妄加揣测,那父亲换其他人去,又有何妨?”沈邺反问。

    沈斋厉声喝道:“当初定下的便是沈府长子,如今换人,为父颜面何存?”

    “当初定下的时候,为何不告知于我?”沈邺问道,“如今父亲大业告成,践行诺言时便想起我来,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工具?还是一件货物?”

    沈斋直眉冷目,怒火中烧,呵斥道:“逆子!怎敢如此与为父说话?”

    望着长子十足讽刺无畏的眼神,沈斋强按着怒火劝说道:“为父何时将你当做货物与人交易?和刘府定下的亲事,是同你母亲商量过的。她亲自考校过刘府小姐,说是样貌人品皆与你相配,为父才同意结下这门亲事。”

    “母亲?”沈邺再次反问一声,“我沈邺唯一的母亲,十五年前便已因病去世。如今哪来的母亲?她是父亲的继室,却不是我的母亲!”

    沈斋勃然大怒,指着长子呵斥道:“你这般忤逆不孝,不认父母,是想翻天造反不成?”

    沈邺强自平心静气,退后一步,拱手拜道:“我从未想过要翻天造反。还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这门亲事,无论父亲作何决定,我是抵死不认的。”

    说完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沈斋怒视着长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拿起桌上的茶盏向地上猛地一掷,连连恨声道:“逆子!逆子!”

    玉色茶盏撞地即翻,应声而碎,顿时徒留一地茶水碎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