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志并没有晕去我的身体被夺门奔入的槿汐慌乱抱在了怀里忙同温实初一同把我放到床上。温实初满面痛悔一张脸浑无人色牢牢抓着我的手道:“嬛妹妹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突然告诉你的我……”

    我迷茫张口心神剧痛之下声音粗嘎得连自己也不相信只问:“他为什么会死?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翻船连尸身也找不到?”

    温实初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已经找到清河王所乘的那艘船的残骸那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并没有分别但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在江河中一经行驶生胶绳索断开船便沉没了。”

    我想起那一日在灞河边送他离开河浪滔滔船只无恙而行。我泪眼迷离“可是他走的那一日也是坐那船并没有事啊!”

    “不错。去时坐的那艘船并没有问题。据造船的工匠说船身虽然与他们所造的那艘相像可是船底却不是了。可见是船停在腾沙江岸边时被人调了包。”

    我越听越是心惊“谁要害他?是谁要害他!”

    温实初摁住我不让我挣扎急痛道:“事情已经生了是谁做的也不可知。现在宫里已着人去知会清河王的生母但在找到清河王尸之前皇上的意思是秘不丧。”

    我的情绪激动到无法克制只要稍稍一想玄清已不在人世……我的腹中隐隐作痛我几乎不能去想。我惶然地激烈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尸都没有找到他是不会死的!”

    温实初死死摁住我的身体“嬛儿你要镇定一点。腾沙江的水那么急泥沙滚滚之下尸体就算找到也认不出来了。”

    我痛得冷汗涔涔不自觉地按住小腹槿汐一壁忙不迭为我擦汗一壁忍不住埋怨温实初“温大人也太不晓得轻重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娘子怀着身孕这样的事情即便要说也得挪到娘子生产完了再说。温大人一向体贴娘子如同父兄怎么这个时候倒犯了糊涂呢?”

    温实初用力一顿足道:“我不忍心瞧她为了等那个人等不回来的人等得这样吃力。”他握着我手臂的力气很大声音却愈加温柔那样温柔几乎让人想依靠下去“你虽然伤心但有些事不得不打算起来。若你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七日失魂散我会照旧让你服下去由槿汐她们报你病故。然后带你离开这里咱们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他的眼里隐约有泪光簌簌温然闪烁“嬛妹妹我会待你好把你的孩子当作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你相信我清河王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我泪流满面全身的气力在得知玄清死讯的那一瞬间被骤然抽光软弱而彷徨。他的话我充耳不闻只痴痴地流泪不已。

    槿汐愁容满面道:“温大人现在和娘子说这个也是枉然只怕娘子一句也听不进去等娘子清醒些再说吧。”

    浣碧哭泣着爬到我的床头一把夺过温实初握着的我的手臂搂在自己怀里。浣碧悲痛不已痛哭着向温实初斥道:“你如何能把王爷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你如何能做到王爷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如何能和他比?!”说罢不再理会面红耳赤的温实初抱着我的手哀哀恸哭仿若一只受伤的小兽“长姊我只要能看看他就好了只要每天看着他笑——不!不用每天偶尔就好哪怕他不是对着我笑我也心满意足。”她的哭声字字尖锐扎在我心上扎进又拔出那种抽离的痛楚激得我说不出话来。她哭道:“可是他死了我以后、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浣碧的哭声几乎要撕裂我的心肺。这一辈子两情缱绻知我、爱我的男人我竟然再也见不到他了见不到这个与我约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人了!

    我胸中一痛身子前倾几乎又要呕出血来。槿汐慌忙捂住浣碧的嘴唯恐她再说了叫我伤心转头向温实初使眼色道:“浣碧姑娘方才的药洒在身上了温大人给看看有没有烫伤吧。”

    温实初忙着掀起浣碧的裤腿她的小腿上一溜烫了一串晶亮的水泡。她也不呼痛也不管温实初如何为她上药只一味哀哀哭泣。

    温实初忙得满头大汗一壁帮浣碧上药抱扎一壁与槿汐强行灌了我安神药让我休息。

    醒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我昏昏沉沉醒转过来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黏腻地依附着身体。贴身的小衣全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背心里好似一个阴恻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半梦半醒的一个瞬间我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只是梦到温实初向我说起玄清的死讯罢了。然而浣碧的哭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到我的耳朵里她呜咽的抽泣似孤魂野鬼的哀叹幽幽不绝如缕。叫我记得玄清是真真切切不在人世了。

    我微微睁眸眼中流不出一滴泪来唯有泪水干涸带来的灼热痛楚提醒着我的失去和伤心。

    槿汐见我醒来忙端了一碗汤药来道:“温大人说娘子方才太激动已经动了胎气断断不能再伤心。娘子先把安胎药喝了吧温大人明日会再来看娘子。”我茫然地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吞下药汁喝完只倚着墙默默出神。

    秋日的谨身殿里我因思念胧月而伏地痛哭他自身后扶起我声音温和如暖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勃阳光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河水滔滔十年修得同船渡。他说“此刻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安静享受片刻的平静吧。”

    他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总是相信心有灵犀的。”

    他的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我会等你等你心里的风再度吹向我。只要你愿意我总是在你身后只要你转头就能看见。”

    萧闲馆里推窗看去满眼皆是怒放的他为我精心培植的绿梅。

    夜雨惊雷雨水自他的脸上滑落。他怀抱着我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嬛儿……是你么?”

    他答得郑重而坚定“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

    他说“我总以为这一辈子能留得住的也只有那枚小像了。”

    他深情款款地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即便前途未卜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语带哽咽:“嬛儿这世间我只要你。”

    他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等我回来我便和你再也不分开了。”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的合婚庚帖。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执笔一笔一划在那红笺上写:

    玄清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我提笔续在玄清的字后“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合婚庚帖还没有用上所有的美好和盛大都已在前方等待只消他回来……他却永远回不来了。腾沙江冰冷的江水底他的尸骨沉溺到底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睡觉时微蹙的眉头他深深琥珀色的眼睛他夹着我的鼻子说话时的俏皮他微笑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光彩他说那些深情的话时认真执着的表情。

    我再也见不到了!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阿奴的歌声依稀还在耳边可是玄清哪怕我把你一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你也不会回来了。

    转眼瞥见案几上的“长相思”七弦泠泠反射清冷微光我心内大恸。“长相思”还在“长相守”却是永远也奢望不到的一个绮梦了!

    这样呆呆地抱膝而坐任它星辰月落我不眠不休、水米不沾。不知过了多久浣碧的哭泣仿佛已经停止了温实初来了几次我也恍然不觉。

    这一次却是槿汐来推我的手她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那气味微微有些刺鼻并不是我常吃的那几味安胎药。

    槿汐的容色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这药是奴婢求了温大人特意为娘子配的有附子、木通、五灵脂、天仙藤、半枝莲、穿山龙、鳖甲和刺蒺藜都是活血化瘀的良药。更有一味红花娘子一喝下去这腹内的烦恼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奴婢瞧娘子的样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这条命也是不要的了。不如让腹内的孽障早走一步别随娘子吃苦了。”

    我听她平静地讲着仿佛那只是一碗寻常的汤药而不是要我腹中骨肉性命的落胎药。药汤的气味刺鼻得让人晕眩槿汐的语气带了一点点蛊惑“这药的效力很大一喝下去孩子必死无疑。不过不会很痛的温大人的医术娘子是知道的。”她把药递到我唇边“娘子请喝吧。”

    我死命地别过头去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小腹。我怎么能喝?这是我和清的孩子我不能让他被红花灌出我的身体……我的孩子。

    我惊惧地一掌推开槿汐手中的药汁以母兽保护小兽的姿态厉声道:“我不喝!”

    药汁倾地时有凌厉的碎响。浣碧几乎是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腿凄厉呼道:“长姊!你不能不要这孩子!”她伏地大哭“这是王爷唯一留下的骨肉你不能不要他!”

    我的左手轻轻抚摸过浣碧因伤心而蜡黄削瘦的脸颊。腹中微微抽搐我闭上了眼睛。寂静得可怕的禅房中“嗑哒”一声轻响我下意识地低头原来一只素白透明的指甲折断在了掌心。

    我沉缓了气息静静道:“槿汐这碗落胎药我不会喝。我要这个孩子!”微冷的空气被我深深吸入胸腔“不仅这个孩子还有我的兄长家人我都要保住他们。”再没有泪意所有的眼泪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日全部流完了。“清死了。再没有人保护我我就得保护自己保护我要保护的所有人。”

    槿汐面露喜色深深拜倒沉声道:“这才是奴婢认识的甄嬛。”

    呼吸间有锥心的焦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可是再难再痛我依旧要活下去。为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不能死;为了我的父母兄妹我不能死;为了死得无辜的玄清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槿汐牢牢扶住我微笑道:“奴婢以为娘子不吃不喝是要寻短见了。才想到出此下策来激一激娘子。”

    脑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那样痛!然而越是痛我越是清醒。我已经不是曾经会因为伤心而颓废自弃的甄嬛了。

    我安静坐正身子吞下浣碧换过来的安胎药我仰头一气喝下眸光似死灰里重新燃起的光亮。我沉静道:“你放心我容不得自己去死。”

    槿汐淡淡微笑道:“娘子可曾听见温大人这几日的深情劝说?若要和温大人在一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我摇头“槿汐你最明白我又何必要来试我?我是不会和温实初在一起的。”我的心头凄厉地分明:“我的哥哥神志不清被困在岭南我甄氏一族没有人来照顾从前清会为我去做的事情如今我都要一力扛起来。”我轻轻道:“槿汐我要做的事温实初帮不了我我也不要依靠他一辈子我只能依靠自己。”

    槿汐的笑容愈明澈“娘子心意已决就不会是一个人奴婢和碧姑娘必定追随娘子。可不知娘子要怎么做?”

    我断了的指甲狠狠抠进手掌头粗糙的刺痛我一字字道:“清死得蹊跷我不能不理会。他去滇南之前曾和我说过滇南乃兵家重地又是大周一半粮草所在赫赫向来虎视眈眈常有细作混入。他的意外是滇南乱民所致还是赫赫所为都不得而知更或许还和宫里有关。但无论是哪一种凭我眼下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为他报仇。”我的思路异常清晰“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注定了是遗腹子可是清河王一脉不能因我而终止。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给他一个名分好好长大。还有我的父兄从前我步步隐忍只为能保他们平安可是如今哥哥生生被人逼疯了……佳仪又近在眼前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

    我切齿没有再说下去。槿汐已经明白低低惊呼“娘子要做到这些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娘子……”

    “不错。”我的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我的心也是没有温度的。

    我默然无语。玄凌这个记载着我曾经欢乐与荣耀、痛苦与绝望的名字这个本以为再也不会重遇重对的名字重又唤起我对被埋葬在深宫幽歌、情爱迷离的那段胭脂岁月的记忆。那一度是我生命里最好的华年。

    大周后宫中婉转承欢的宠妃一朝也沦落为青灯中的缁衣弃影。如今重因这个名字而在内心筹谋时我才骤然惊觉我的命数终究是逃不出那旧日时光里刀光剑影与荣华锦绣的倾覆的。

    我抑制住心底无助的苍茫缓缓道:“清告诉我他曾在梦里唤我的名字。虽然没有十分把握但我会尽力去做。我要用他的手、他的权来报仇、来保护我要保护的。”

    槿汐深深抽了一口凉气道:“这条路险之又险、难之又难娘子可想清楚了么?”

    我轻轻一嗤冷道:“你以为我还有路可以退么?”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悲切“他已经死了我这一己之身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浣碧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轮精光惊道:“小姐要和皇上重修旧好么?只是小姐若和皇上只此相会纵有几夕欢愉可以瞒天过海但若惊动宫里有人动了杀机咱们只能坐以待毙。”

    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涌不止。我平一平气息缓缓吐出两字:“回宫!”

    浣碧语气微凉如雨雪霏霏“眼下回宫中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小姐要怎么做?诚如小姐过去所说大周的废妃都是老死宫外无一幸免。”她的语气心疼而不忍“皇帝这样对小姐小姐还能在他身边么?况且小姐一旦回宫是非争斗必定更胜从前其中的种种难捱小姐不是没受过。”

    我低轻轻冷笑出声“要斗么?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会害怕这样的斗。即便要斗死在宫中只要保得住我要保的人我什么都不怕。”我停一停“要重修旧好不过是个盘算。如何做的不露痕迹、做得让他念念不忘才是最要紧的事。”

    浣碧脸色雪白泪痕中微见凌厉咬唇道:“浣碧此生是不嫁之身小姐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我沉默着不再做声一口一口吞下槿汐为我拿来的食物。滚烫的粥入口时烫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我不会再哭。

    槿汐服侍我服下一剂安神药轻声道:“娘子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要筹谋的事多呢。”

    我闭眼我要好好地睡一觉。此觉醒来恐怕再也不会有好睡了。

    温实初来时我也不对他细说彼时我正对镜自照轻声道:“我很难看是不是?”

    他微微惊愕不明白我为何在此时还有心情关注自己的容颜是否姣好然而他依旧道:“你很好看只是这两天气血不足脸色才这样黯淡。”

    我淡淡道:“我有着身孕气血不足对孩子不好劳烦你开些益气补血的药给我。还有从前的神仙玉女粉还在么?”

    他更吃惊“好好的怎么想起神仙玉女粉来了?”

    浣碧在旁道:“小姐决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小姐现在这样憔悴支离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好看呢?所以要吃些益气补血的吃食再用神仙玉女粉内外兼养。”

    温实初静默片刻喜道:“你肯好好的就最好。益气补血尤以药膳为佳我会每日配了来给槿汐。”他的声音沉沉而温暖“这些都交由我去做你安心调养就是。”

    我淡淡道:“那些益气补血的药膳要见效的快才好我最讨厌见着自己病怏怏的样子了。”见温实初离去我向浣碧和槿汐道:“先不要叫他知道。”

    两人低低应了一声“是”。浣碧轻声道:“若温大人要知道小姐有这个打算只怕要跳起来拦着小姐了。”

    我低低“嗯”一声“何必叫他自寻烦恼。”

    因着槿汐说“桃花可以悦泽人面令人好颜色”彼时又是春上百花盛开庭院里一株老桃树开得灿若云霞于是槿汐与浣碧日日为我捣碎了桃花敷面。温实初让槿汐摘了桃花、杏花和槐花来熬粥又日日滚了嫩嫩的乌鸡让我吃下。

    玄凌一向爱美色这也是我赖以谋划的资本。以色事他人再不甘也要去做。

    如此十余日后哪怕心的底处已经残破不堪容色到底也是恢复过来了。

    我黯然想道原来人的心和脸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容颜可以修复伤了的心却是怎么也补不回来了任由它年年岁岁在那里伤痛、溃烂、无药可救。

    浣碧有时陪我一起会有片刻的怔怔轻轻道:“小姐那么快就不伤心了么?”

    我恻然转“浣碧我是没有功夫去伤心的。”我低头抚摸着小腹“在这个孩子还没又显山露水的时候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

    浣碧叹息一声道继而软软道:“我明白的。”

    夜间槿汐服侍我梳洗柔声道:“今日浣碧姑娘的话娘子别太放在心上。”

    我道:“我清楚的。她的难过并不比我少。”

    槿汐轻轻叹了一声道:“娘子的伤心都在自己心底呢。有时候说不出来的伤心比说得出来的更难受。”

    我黯然垂眸“或许浣碧觉得我的伤心并不如她我对清的感情也不如她。”我伏在妆台上软弱道:“槿汐有的时候甚至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槿汐拢一拢我的鬓语气和婉贴心“浣碧姑娘的伤心是为了自己再看不到王爷而娘子却是伤心得连自身都可以舍弃了。”

    夜色似冰凉的清水湃在脸上我苦笑道:“槿汐你看我又一味伤心了。”我屏息定神“这不是我能伤心的时候。你得和我一起想想这宫里有没有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槿汐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明亮的一点精光。她的声音执着而坚毅:“唯今能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只有李长他从小陪伴皇上长大最清楚皇上的性子。娘子如今要设法回宫就一定要有碰的上皇上的机会。”

    我神志清明如闪电照耀过的大地“你的意思我清楚我要回宫必定得要人穿针引线。我本来是思量着能否找芳若。”

    槿汐思虑片刻道:“不可。芳若如今在太后身边侍奉而不是在皇上身边行走一则传递消息不方便二则不能时时体察皇上的心意万一提起的时候不对便容易坏事。”

    我的容色在烛光下分外凝重“不是芳若那便只有李长。我在宫中时虽给了李长不少好处可如今我落魄至此回宫的机会微乎其微李长为人这样精明怎会愿意出手帮我?”

    槿汐神色冷清而理智“即便李长不肯帮咱们也一定想法子要他帮。不仅安排娘子与皇上见面需要他以后种种直至回宫都需要他。”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槿汐了我甚至觉得这样在宫中时就事事为我谋划的槿汐才是我最熟悉的槿汐。她道:“皇后若知道娘子怀着身孕回宫是一定要想尽办法阻拦的或许还会把娘娘怀孕的消息瞒了下来。太后如果不知道娘子有孕那么对娘子回宫的态度也就会模棱两可。即便太后知道了关心子嗣要把娘娘接回宫去皇后若使出什么法子要耽搁下来也不是不能。而宫中的美人繁花似锦皇上若一时被谁迷住了忘记了娘子奴婢说是一时只要有一时皇上对娘子的关心放松了那么皇后就有无数个机会能让娘子‘无缘无故’没了这个孩子。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娘子是经历过的皇上有多么重视子嗣没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娘子真是连葬身之地也没有了。”她的喉头闪出一丝决绝的狠意“所以娘子现在在宫外要让皇上想起来要见娘子将来要让皇上时时刻刻惦记着要把娘子接回宫去时时刻刻惦记着娘子和娘子腹中的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个皇上近身的人可以随时提醒皇上。那个人——就是李长。而收买李长最好的办法不是金帛也不是利益。”

    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心下不禁漫起一点惶恐原本是一点但是随着槿汐脸上那种凄清而无奈的笑意越来越深我的惶恐也一点一点扩散地大了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槿汐你要做什么……”

    槿汐的手那样凉我的手是温暖的却温暖不了她的手。我恍惚记起从前在太后宫太后抄佛经常用的那支毛笔是刚玉做成的笔杆坚硬而光滑冷意就那样一点一点沁出来。冬日里握着写上片刻就要取手炉来渥手取暖。槿汐嘴角漫起一点心酸的笑意“内监是身子残缺的人不能娶妻生子是一辈子最大的苦楚多少钱财也填埋不了。所以他们常常和宫女相好叫做‘对食’1就当聊胜于无也算是安慰彼此的孤苦。”

    我身上一个激灵几乎不敢置信。背心的冷汗涔涔冒出来我大声道:“槿汐我不许你去为我做这样的事。”

    槿汐的身影那样单薄她淡淡道:“这是最好的打算了。奴婢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也算不得十分老。李长垂老之辈不喜年轻宫女亦要个能干的互为援引。何况奴婢与李长是同乡刚进宫时多受他照拂多年相识他也未必无意奴婢愿意尽力一试。”

    我几乎想也不想就要拒绝“槿汐你跟着我已是受尽了旁人没受过的辛苦现下还要为了我……”我说不下去更觉难以启齿只得道:“‘对食’是宫中常见的事内监宫女私下相互照顾。只是他终究不是男子你……”

    槿汐缓缓拨开我的手神色已经如常般镇定了她道:“这条路奴婢已经想的十分明白了娘子再劝也是无用。槿汐身为奴婢本是卑贱不得自由之身如今就当求娘子给奴婢一个自己做主的机会吧。至于以后……不赌如何知道。万一幸运李长就是奴婢终身的依靠了。”

    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槿汐脸上她的容色白得几乎如透明一般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拂一拂裙上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

    我惊呼道:“槿汐你去哪里……”

    槿汐转身微微一笑:“李长在宫外有座外宅奴婢知道在哪里也有把握能见到他。”

    我清楚她这一去意味着什么苦劝道:“槿汐你实在不必这样为我。咱们总还有别的法子是不是?”

    槿汐只是一味浅浅的笑“娘子回宫本就对李长无害若得宠更是对他有益再加上奴婢娘子放心就是了。”她拨开我拉着她的手轻轻道:“娘子说自己是一己之身没有什么不可抛弃。那么奴婢早就是一己之身更没有什么可以害怕。”

    她再不理会我慢慢走到屋外。月色如惨白的一张圆脸幽幽四散着幽暗惨淡的光芒。屋外群山如无数鬼魅怪异地耸着的肩让人心下凄惶不已。

    我第一次现槿汐平和温顺的面容下有那么深刻的忧伤与哀戚。她缓缓离去一步步走得极稳当黯淡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那么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我心上。

    注释:

    1对食:原义是搭伙共食。指宫女与宫女之间或太监与宫女之间结为“夫妇”搭伙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