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天的日子便过去了。

    段九坐在圆桌前,翻开这那日天女曦特意念给他听的《水华经》,此番自己细细读来,虽不甚懂,一知半解,也不能实际修炼一番,倒也是看的津津有味,一来是因为这书中字词他都能看懂了,二来是书中言语深邃,多有哲学气味,正合他意。

    三天以来,段九虽还在自责之中,但却也认清了形势,自古以来,哀愁并不能解决问题,而幸亏得他骨子里也不是那等爱推卸责任之人。既然灵儿被劫,是由于自己的决策失误,那便断然不能自己一走了之。他总得将灵儿救出来,至于如何救,是另一问题。这个问题,可以思考,却不可沮丧逃避。

    当然,令段九难以解答的问题,还有三个——

    为什么是杨青龙和杨决?

    为什么“寨主”要放弃自己?

    为什么一个月前他还可以收到任务?

    这第一个问题,段九自信自己绝不会认错人,那日趁他不得动弹之际,驾走载着灵儿的马车的人,绝对是杨青龙和杨决无误。可是,杨青龙与杨决,不过是一个山贼,他们怎么会发现马车内的秘密?是谁指使他们过来的?真的是“寨主”吗?要不成难道是赵十三?他们又怎么知道段九在和广平驭师决斗?难道他们与广平驭师其实是一伙的?一个问题,其实又是无数问题形成的结果。

    这二个问题,自从杨子昂前来告诉段九——“寨主”从青龙山转移了以后,他便隐隐觉得此间问题不简单。那日他回青龙洞时,看见“寨主”的居所与杨青龙之卧室相通,是否表明杨青龙就是“寨主”?或许,杨青龙是代替“寨主”向他下任务的人?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杨青龙和段九一样,是幕主!所以杨青龙劫走了灵儿时,段九那般肯定是“寨主”指使他们过来劫走灵儿的,是“寨主”放弃了他,至于为什么?也许从那颗“炁灵丹”中,可以找寻到答案。

    这第三个问题,是最为不可思议的,按道理,“寨主”对于自己的手下,只有两种选择,第一是信任他,利用他,第二是杀掉他,除活口。可是,为何“寨主”没有除去他?是否“寨主”觉得他已经一无是处,不足为患了?不,不会,江湖中的规矩向来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他段九没理由享有特权。

    段九把《水华经》轻轻合上,倒了一杯茶,细细品茗,方才在书中看见一语——“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驭水之道,其终极奥秘,即是先与之,而后取之。”

    段九不懂其驭水之道的终极奥秘,但懂这——“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八字。

    他暗自惊叹“寨主真是用人的天才,我原不知为何我等为何心甘情愿替他卖命,原来他是用了我等俗人的所求与感激之心。”

    道德,才是这个世间规则的终极利用武器。

    段九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前,感受清风吹拂而过的舒适感,看着苍茫的大地与广袤的天空,他心中无限感慨。

    “我还是太嫩了。只是空有些许推理的能力,却无半点运筹帷幄的智慧。”

    段九深深舒了口气,不知为何,自从三日前,他从这里纵身一跃,在湖里泡过一番后,便如心灵得到了洗涤,干净明朗了许多。这也是就是水的好处,能洗净世间万物。

    驭水之道,段九越加感兴趣了。

    “当当。”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段九说道:“进。”

    门被轻轻推开,天女曦从门外走入,含笑道:“段公子,你原来早便醒了,为何不下去吃些早点?”

    段九哑言,他醒来时,正是晨曦初亮之际,他寻思柳前辈尚未起身,不便打扰,便坐下自己看《水华经》,却不想一看入了神,便是看到了日入长窗之时。

    天女曦见段九答不上来,便转移话题道:“段公子,我做了些面条,这就去替你端上来。”

    段九应声移步,正欲道:“不必,我自己下去便好。”却见天女曦已转身远去,魅影一闪,人已不见。

    段九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女人倒是对自己确实太好了。

    这世间,感情一物,实在过于复杂难解。他与林原本是以兄弟相称之情,最后却不想真被林原阴了一道,与外人勾结起来害他。而天女曦与他不过片面之交,萍水相逢,却多次愿意以命相救,如仆相待。

    “世间百态,人性使然。”

    “呼”,天女曦如风一般,倩影踏步,移位而至,前一刻还见她端些面碗入门,下一刻便将面碗放于桌上,娇媚而笑,道:“段公子,过来趁热吃吧。”

    既然有人把面条端到了自己面前,何有不吃之理?

    段九走回桌前,坐回椅上,低头见这一碗面,甚是熟悉,一块煎蛋浮在面上,简陋单调,面汤清澈,这样一晚普通的面,竟是灵儿那等吃遍天下美食的挑嘴最爱之面,实在不可思议。

    “呼……”

    段九夹起长面入嘴,呼呼吸入嘴中,吸满了一嘴,方才用牙齿切断。面在嘴中轻嚼,有八角胡椒油盐之味,韧性十足,细软可口,确实是一番美味。

    返璞归真也罢,糟糠之猪吃不惯米也罢,总之这样一道最为单调的面条,自有一番风味。

    天女曦站在一旁,笑道:“段公子,觉得好吃吗?”

    段九淡淡答道:“确实不错。”,说罢,又大大吃了一口,这样一碗面,三下两下,便已经去了大半。

    “呼。”这是最后一口,段九嚼着,望着碗内只剩汤水,很是满足。

    天女曦见段九已经吃完,方才又开口问道:“段公子,三天已过,不知你思考的怎么样了?”

    段九一听,登时嘴中含面而不动,呆呆怔住。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指针再动,段九的嘴继续咀嚼剩下之面,待彻底咽下,喝了一口汤水,道:“没有什么可思考的,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我无路可退,只有前行。”

    天女曦一听,柳眉舒张,白肤染上樱花之色,朱唇微勾,如若最美的春天悉数描画在了那张精致完美的脸上。

    “段公子能这般想,我很高兴。”

    段九又喝了一口面汤,面汤清淡,只有少许咸味。

    “曦姑娘,多谢你,能遇见你,实在是我段九修来的福分。”

    天女曦听罢,如听见了世间最悦耳动听的音乐,心头那般甜蜜,如同倒入一杯糖水浇灌了一般。

    谁能想到,一个女人,对于心仪的男人,是何等容易满足呢?

    天女曦绽放了一辈子最甜最美的笑容,笑道:“能遇见段公子,才是小曦最大的福气。”

    段九望着碗内汤水倒映着自己的脸,脸色如汤水一般平静,他心中除了感恩,尚且还有其他吗?初见时,那份矜持与不自在似乎已经悄然无声地离去了。

    段九淡淡开口道:“曦姑娘,教我杀人之术吧。”

    天女曦怔然,这句话她曾无数次幻想段九跟她说,也曾无数次想自己跟段九说,只是,她总是不敢说出口。因为,她害怕段九会不高兴杀人这等事。

    她三天前,便是想教与段九暗杀术,不想今日,段九却先开了口。

    天女曦觉得惊讶之余,便是觉得高兴,她太高兴了。段公子终于承认了自己,段公子终于做回了那个不服输的段九!这样的段九,才是她喜欢的段九。

    “好。”

    心头的心潮澎湃,最终却只化成了一个简单而清淡的“好”字。或许世间一切皆是如此吧,最震撼的,终究归于最平常的,最难以置信的,终究归于最习以为常的。

    段九缓缓站起身来,转向了天女曦,他第一次这样正视天女曦这张完美无瑕的脸,天女曦却也不是那等害羞的人,亦微笑着直直盯着段九。

    良久,这样再外人看来,无比尴尬的注视,在两人看来,却是看出了一片别样的天地。

    他看她的眸,是水,媚眼如丝,轻眯则可勾魂,她看他的眼,是土,深邃无底,眨眼则有朗朗乾坤。

    段九举起了他的右手,轻轻碰在了天女曦唇上,唇柔软如棉,他原曾多次亲吻这张动人的唇。

    段九冷冷问道:“曦姑娘,我以后要叫你师父了吗?”

    天女曦呆住了,她没有想到,一个男人这样与自己深情地对望,还用手这样勾人戏弄自己的红唇,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这样不伦不类的问题。

    “是……不……不是……”

    天女曦慌张的不知所措,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样心乱如麻,她恐自己说是,便失去了对段九再进一步的机会,她又不知说不是,是否会没有资格教他暗杀术。

    这个江湖,自古以来,规矩总是太多了。不遵守的人,往往被众人摒弃,而死死遵守的人,似乎亦难正确。

    段九冷冷笑了一下,天女曦心便咯噔了一下,此时的她,哪还有昔日娇媚御人的傲然之气,而皆是那小鸟依人的柔弱之色。

    “啪”

    段九突然将她一把抱住,紧紧抱住,压的快喘不过气来,可是她不敢反抗,不敢推开,唯恐会让段九以为自己不让他抱,不让他爱。

    “段公子。”天女曦的双手亦搂在了段九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