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白氏清楚钟雷的脾气,他是骄纵了些,不过之前有钟老爷管教,也只是跟下人们蛮横些,钟白氏宠着他也就当做没看见。没想到,钟老爷才去世没多久,平日里在父母面前也总是能稍微收敛着的脾气却也在钟白氏的面前毫无顾忌了,竟当着钟白氏的面跟她顶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钟白氏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心平气和的说下去,转眼看向邱管家,“邱管家。”“是,太太。”邱管家忙上前听钟白氏的吩咐。钟白氏索性一眼也不看钟雷,全当只有她跟邱管家两个人,“回头告诉先生,给大少爷加课。”

    “是,太太。”邱管家虽利落的应了钟白氏的吩咐,可他没有办法像钟白氏那样不顾及钟雷,小心翼翼的看了钟雷一眼,仍只是原地站着,不敢马上就去执行钟白氏的吩咐。邱管家明白钟白氏的意思,钟白氏故意不理钟雷一定是等着他主动向自己服软,邱管家站着不动就是为了给钟雷留出向钟白氏认错的时间。

    “妈你太偏心了,我讨厌你!”钟雷见母亲已经全然不理自己,他没有服软的意思,扔下手里的花推开邱管家头也不回的跑了。“大少爷!大少爷!”邱管家没想到钟雷会是这样的反应,赶紧安慰钟白氏,“太太别急,大少爷只是小孩子脾气,我这就去追。”“不必了。”钟白氏果决的拦住了邱管家,她的声音淡冷极了,可目光却牢牢的盯着钟雷跑开的地方,带着些不甘,和伤感,“小孩子赌气能跑到哪里去。吃饭的时候自然会回来。”话罢,钟白氏缓缓的,将自己的目光重新移回到花草之上,不再多说一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钟白氏养成了每日都到花园里浇浇花的习惯。只是,韶华易逝,岁月难留。钟白氏每日浇花的习惯不变,她的容颜却没能在停留在同一天的模样。发间的白发渐渐的多了,眉眼间也多了些疲倦,只不过瞳孔间的坚毅却丝毫未曾改变,就是这星星点点夹杂在瞳孔间的光亮证明着,她先是钟白氏,然后才是一个年华老去的母亲。

    钟白氏仔细的打理着花草,生怕把“谁”落下了,直到看见了丫鬟穿过月亮门向着自己走过来,才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什么事啊。”“太太,大少爷回来了,要过来见您呢。”丫鬟微笑着回答,却不曾想钟白氏听了这个消息竟没有多少兴奋。“过来做什么,这花花草草的他又不会侍弄。顾好家业就得了。”说着,钟母把浇花的壶交给身边的丫鬟,“来,丫头,帮我侍弄会儿,我去看看老大。”

    钟雷满脸的得意,手中拿着什么不住的笑着在厅房里踱步心急的盼着,见钟白氏过来便赶快迎了上去,“妈,您快坐,我有好事儿跟您说。”钟母不急不忙,慢悠悠的坐下,玩笑道,“什么好事儿啊?你有中意的人了?”“当然不是!”钟雷一口否决,又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将手里的账册递向钟白氏,“妈,这个月咱们绸缎庄的生意净利润提了三成,我特意拿了账本给您过目。”话罢,钟雷便满怀期待的看着钟白氏。然而,自己的这个好消息并没有让钟白氏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钟白氏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平常的没有一丝期待,平常的有些残忍......

    蓦的,钟白氏看着钟雷,平静的眼中燃起一丝的兴奋,“哦,先不说这事儿,你来得正好。邱管家,快把阿雨刚寄来的信给我拿过来。雷儿,我最近眼睛不太好,你把阿雨的信给妈念念。”“知道了......”钟雷淡声的应了一句,从邱管家的手里接过信,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看来,妈对绸缎庄的生意不是很关心啊。也是,家里的生意哪有远在异国的宝贝儿子重要呢?行,我给妈念念。”钟雷大声的清了清嗓子,侧过脸看向身后的阿凤,“阿凤,给我倒杯茶。我这些天不眠不休的忙生意了,嗓子都不脆亮了。要是不润润嗓子我怕妈听不清。”

    “是。”阿凤应下,倒了茶,小心翼翼的递向钟雷。钟雷从信封里拿出信,胳膊奋力的一甩,手臂正好打在阿凤身上使得阿凤打翻了茶杯。茶杯落在地上变成碎片,钟雷猛然的抬头凶神恶煞的看向阿凤,“连个茶都端不好,怎么?看我不讨母亲的欢心不稀罕伺候我了是不是!”“对不起大少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阿凤怕极了钟雷的眼神,赶紧的垂下头连连认错。

    “那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让你把茶打翻的?”钟雷再逼近一步,一巴掌打在阿凤的脸上,“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是,真的不是......”阿凤不敢用手去捂着已经火辣的脸,也不敢大声为自己解释,只能用几乎没有人能够听得见的音量,怯怯的说着,不知是说给别人还是说给她自己......

    钟白氏眼见着钟雷有想要上手打骂阿凤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无奈,她赶忙抬手制止,“哎呀,你明知道阿凤不会是有意的,你骂她做什么。”钟雷听了钟白氏的话渐渐的和缓下来,微笑又恭顺的抬头看向她,“是,妈说的极是。都是我不好,我都忘了妈还急着听阿雨的信呢,我这就给妈念。”话罢,钟雷“不经意”间手一松,信掉在溅了茶水的地上。钟雷蹲在地上一脸可惜的将信捡起来,再站起身抖抖信封上的水,“哎呦,对不起啊妈,我不小心把阿雨的家书弄脏了。完了完了,都湿了,字都看不清了。”

    “雷儿......”钟白氏的面色渐渐的有些苍白,唤着钟雷却欲言又止,钟白氏年轻时就冰雪聪慧,如今上了年岁又更添了阅历,怎么会看不出钟雷的不经意是有意而为之。钟白氏所期盼的钟雷,是可以担当得起钟家命脉的人,不单单只是会做生意,那样只能换来家业一时的兴旺,定是要有才华有能力,出类拔萃才行。却不想,如今的钟雷,竟连磊落宽广也做不到了,钟白氏的心中不免泛起一层的凉意。

    “妈,你千万别生气。”说着,钟雷转身对着阿凤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把茶杯打翻了,我弟弟的信能弄脏吗?”“够了雷儿!”钟白氏颤抖着起身,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人也有些真不稳了,十分吃力的抬起手臂指着钟雷,“阿凤有什么错,雷儿,你......”钟白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妈!”钟雷一愣,蓦地回过神儿来,赶紧上前扶住钟白氏。“来人!快去找郎中,太太晕倒了!”邱管家也霎时慌了神儿,一屋子的丫鬟乱作一团,钟雷再顾不上其他抱起钟白氏向卧室冲过去。

    郎中为钟白氏把了脉,将钟白氏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起身对着钟雷,欲言又止,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郎中的表情钟雷连忙上前,拉住郎中,“大夫,我妈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郎中看着钟雷急切的样子,虽然左右为难,却还是毫无保留的开口,“这个,不好说。老夫人这次晕倒不只是因为情绪上受了刺激,还有......”“还有什么?大夫,我要你跟我说实话。”见郎中的神色毫无半点乐观钟雷变得更加的急切了。“大少爷,实不相瞒,令堂已是顽疾缠身恐怕......”郎中的话说到一半,看着钟雷已经红了的眼,竟也不忍再说下去了。

    “说下去。说下去......”钟雷的眼神有些闪躲,可拉着郎中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害怕,却又不想逃避。郎中浅叹着低下头,索性一鼓作气的应道:“恐怕,熬不到明年春天了。”“什,什么......”钟雷听了郎中的话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差点儿瘫倒在地上,嘴里不断的自语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雷儿......”钟白氏缓缓的睁开眼睛,手臂伸向钟雷。“妈,你醒啦!”钟雷见钟白氏醒了,飞快的冲到钟母的床边握住她的手。钟白氏努力的反握住钟雷的手,像是牢牢的握住一丝心中的愿望,“其实,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行了。只是,妈一直希望,在去找你爹之前可以看到咱们一家团圆。阿雨比不得你,你从没离开过我身边,而阿雨他......妈想......”

    “妈,你什么都别说了。我这就给阿雨拍电报要他回来看你。”钟雷明白钟白氏的意思,他打断了她的话,攥住钟白氏的手想要给她已经冰冷的掌心一些温度,“睡会儿吧妈,阿雨很快就回来了。”钟雷目光不移的看着钟白氏,看着钟白氏听到钟雨会很快回来之后心满意足的笑着闭眼渐渐的睡去,他的脸上钟雨也终于露出了笑。不同于钟白氏笑容中的满足和安慰,钟雷的笑容中是无尽的讽刺,原来,就算相隔千里,自己还是比不过钟雨,即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被念念不忘的人,竟还是他......

    钟雷不愿认输,既是远在天边自己与他无法相比,那么,就让钟雨如母亲所愿的近在眼前,明明白白的,与自己比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