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你竟然敢耍我们!”张广顺将老人推到墙角,顿时勃然大怒。

    “周凌,就因为你的决定,把我们全部人的性命都搭上了。”

    “我们该怎么办?”

    恐惧和不安在地下室里滋生,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惶恐,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如果敌人这时候从外面涌进来,那他们就真的是插翅难逃,只有死路一条。

    “年轻人……你们……听我说。”老人被张广顺抵住喉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他们……不知道……”

    孙伟晨拉开了张广顺,老人顺势靠着墙壁,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却感觉什么都没有吸进去,脸涨得通红通红的,眼神有些恍惚。

    如果再迟点放手,恐怕老人已不在人世。

    老人恢复正常呼吸后,轻声说道:“没有人知道这条密道,你们放心。”

    “没在骗我们吧?”

    “我可以以我所信仰的神之名发誓。”

    周凌示意所有人安静,然后快步走到入口处,侧耳倾听。

    急促的脚步声从地面上传来,反叛军似乎开始了全面的搜索,声音逐渐在靠近,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踩在这几个初出茅庐的特种兵心坎上,犹如命运之锤,一下下地考验着他们的纯度。

    突然间,脚步声在密道的正上方停了下来。

    周凌屏气凝神地站在原地,手里武器紧握,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敌人出现,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伟大的乌库鲁库鲁神,请接受我的祈祷,指引我们前行……”

    虔诚的祷告声倏然响起,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反叛军旁若无人地投入在其中,尽情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渴求和真心的盼望。

    地下室,悄然无声,直到那祷告声慢慢低落、平息、消散。

    “走吧,这是神职人员帕亚雷斯的住所,我们不应该过多打扰。”

    “知道了,继续搜查。”

    伴随着最后的应答声,祈祷的人离开了神像,离开了这栋藏匿着逃犯的建筑。

    “呼——”

    几个特种兵瘫倒在地,大家沉默着,伸手擦掉额头上挂满的汗珠,犹如一眼泉水,在刚才那几分钟里,不断渗出。

    借着微弱昏暗的灯光,周凌打量着密室,空间不大,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之外,仅能容纳数人,应该只是个临时避难所。

    当目光与老人的目光相遇时,周凌楞了一下,在那双日渐浑浊的双眸中,他看到了夺目的亮光,对方直视着神像的方向,如同在感受着神的召唤。

    老人身着一身黑色长袍,神情带着点从容自若,额头宽阔平坦,双耳低垂,因年老而内陷的双眼显得更为深邃。慈祥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仿佛能够驱散外人内心的焦虑和紧张。

    他走到桌子旁,拿起老花镜戴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诶,老头。”

    听到喊话的老人,转过身子,注视着张广顺。

    “刚刚,那个我……”

    老人只是一笑,“我理解,你也是情急之下冲动行事罢了,不必介怀。”

    “年轻人,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我们国家的人,应该是华夏的公民吧。”

    孙伟晨坐到老人旁边的椅子上,“是的,老爷爷,我们是……”

    “咳——”

    周凌轻咳一声,朝孙伟晨的方向看了一眼,制止了对方后续的谈话。

    老人心领神会得点了点头,没有细问,自然地岔开了话题,“这个地方太危险,你们实在不应该冒险前来。”

    “唉……”

    老人的话激起了几个人的回想,他们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侦查和收集情报任务,哪能料到战争的真实面貌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危险无处不在,日常的训练和演习根本无法模拟出这种真实和残酷。

    黎远京站起来,凑近了老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了,老爷爷,您刚说到您的儿子是反叛军,不知道……”

    老人一怔,嘴角的笑容登时僵住了,“是的,他确实是反叛军。”

    “可是,为什么您……”

    “我在做我认为必须要做的事,而他也在坚持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业,我是我,他是他,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黎远京停顿片刻,继续问道:“那您会恨他吗?”

    “不,我不会,我们都在遵循着各自内心的声音罢了。”

    张广顺拍案而起,愤怒地说:“难道那些可恶的反叛军不可恨吗?他们发动了战争,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他们都该死!”

    气氛霎时间变得凝重,其他几个人埋怨地瞥了张广顺一眼,恨不得用胶布将他的嘴封起来,这一番话听起来是没有错,然而对于老人来说,这无疑戳中了痛处。

    “年轻人,不是每件事情都有泾渭分明的对错之分……”

    “那为什么要杀戮!?”

    “今日的杀戮源于昨日的冲突,我们要做的不是谴责今日的结果,而是去探索昨日冲突的本质原因,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冲突,才能消除杀戮。”

    “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不懂,战争就是战争,杀戮就是杀戮。”

    叶永亮一把推开了张广顺,“你不懂就一边呆着去,别丢人现眼。”

    “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广顺。”周凌指了指角落的方向。

    “哼,老子没兴趣懂,睡觉去了。”

    老人推了推眼镜,平和地说:“你们几个也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等到了深夜,反叛军的守卫会相对薄弱,到时你们就可以安全撤离。”

    周凌望了望几位队员,“抓紧时间休息,深夜出发,我负责警戒。”

    看着周凌坚定的目光,其他人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就算说了,也没有用。

    呼噜声很快便有节奏地响起,经过一整天的奔波和战斗,加上高强度的心理压力,说实话每个特种兵都在苦苦坚持,只要安然躺下,放下武器,他们便能马上入睡。

    毕竟,他们也仅仅是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新兵。

    老人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不至于碰触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密道的入口处,坐在周凌脚下的阶梯。

    “年轻人,你也去休息休息,我帮你们警戒。”

    周凌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了老人的好意。

    两个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坐在阶梯,构成了一幅静态、引人深思的画面。

    “战争,缘何而起?”

    “这件事,要从很多年以前开始讲起……”

    “正如你们一路上所见,几十年以来,我们的国家陷入了贫穷的泥淖中,无法自拔。每个人都幻想着过上越来越好的生活,于是他们开始去拼搏,去努力,但是,直到最后他们才惊醒过来,当前的社会就像个牢笼,无论自己怎么奋斗,终究无法挣脱。”

    “他们想要改变,也尝试过改变,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渠道,被迫无奈的这些人,有的人选择了当海盗,有的人选择走上了反叛之路。他们都是被生活推着前行的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看到希望,每个人都会像飞蛾扑火一样,不顾生死地扑向自己的幻想。”

    “他们能做的只有响应社会的呼唤,成为杀人的机器,所以我不恨我的小孩,也不恨所有的反叛军。”

    老人的话,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故事,属于他个人,属于这个民族,属于这个国家,也属于全世界的每一个人类。

    周凌的凝望着眼前的老人,目光中掺杂了一丝丝说不清的情绪。

    他冷笑一声,说道:“每个人都幻想着过上更好的生活,却为了这个目标不断地发动战争,结果导致社会越发贫穷,在泥淖里越陷越深。”

    老人的头低垂着,双肩耷拉下去,仿佛丧失了支撑的力量,瞬间苍老了许多。

    “你说得对,万事万物,因果循环,只不过,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突然醒悟,发现正是这些年以来的纷乱,导致他们离自己的理想社会越来越遥远,因此这些人会陷入懊悔,苦恼。但是,在这个时候,内心深处会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们:就算现在收手,也已经回不到从前,只有继续往前走,才可能会创造新的奇迹。”

    “于是,没有退路的他们,只能坚持着走在这条明知错误,却非得走下去不可的道路上,直到最终胜利或者完全失败的那一刻来临。”

    周凌紧咬下唇,冷冷地说:“不可能有胜利,也不会有失败。”

    “是的,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所有人,都是失败的人。”

    老人停顿下来,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他们为这场战争付出了金钱、时间、青春,用一生去追求的使命,到头来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而为他们缔造这个美梦的,正是幕后的魔鬼。”

    双方再次进入沉默,独自思考着魔鬼的恶劣行径。

    “你的处境,很危险。”

    老人转过身子,脸上尽是一片安详,他用激动的语调说:“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况且有伟大的乌库鲁库鲁神保护我,若是我本不畏惧,敌人又能对我怎样?”

    周凌咽了口唾沫,不由得肃然起敬,即便自己的位置处于老人的上方,却仿佛要仰望着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他站起身,深深地向老人鞠了一躬。

    当天深夜,告别了老人后,五个人借着月光秘密出行,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反叛军的根据地,加罗韦。

    当早晨第一抹阳光洒落大地时,他们终于撤出了加勒卡约,来到反叛军管辖的领地,生活、贸易、交通重新回归,人类活动的迹象再次铺展在他们眼前。

    “张广顺,我告诉你,之后的行动别再自作主张,请考虑下我们的感受。”

    “知道了,知道了,别瞎嚷嚷的,像个娘们一样。”

    张广顺也不反驳,自从昨晚被周凌拎出去单独谈话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该收敛收敛,不然到时被逐出特种部队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个地方总算比较正常,没有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黎远京仰起头,呼吸着让人感到安全的空气。

    “嘟嘟嘟——”

    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路上行人自动自觉地让开两边,没过多久,一辆辆军车嗖的一声快速驶过,卷起了满地灰尘。

    周凌在那一闪而过的军车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