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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那不是杜府的马车吗?”阿秋夹着马腹撵上沈楚其,攥着马鞭指向擦身而过的马车,奇道,“看车辕上印的青漆标识,该是杜府名下商铺用来跑远路的装货马车。怎么这个时辰往城外来,瞧着空荡荡的不似装着货的样子。这条路可不是往十三行去的,倒像是径直冲着杜府方向去的。”

    广羊府的市坊以十三行为中心建成,方圆内商铺鳞次栉比,各家商贾进出货物的库房也在其中,另有官衙为市坊辟的车马道供人货进出,和各处居民街巷一向泾渭分明,放在寻常,万没有拉货的马车往居民区乱闯的道理。

    且看车辘碾过的痕迹,杜府货车不像往杜府送孝敬的,倒像似特意空出车厢,往杜府接人或接物似的。

    因着杜振熙的关系,沈楚其于杜府内里的情景,倒比阿秋这个做下人的还清楚一些。

    他偏头随意瞥过一眼,就收回视线不甚在意道,“别瞎看了。那可不是东府名下的拉货马车,车辕上印的是西府名下绸缎行的标识。”

    相较于规矩严谨的东府,西府无论对内对外,规矩都稍显松散。

    既然和东府无关,阿秋也无心再多管,只管换了副狗腿的笑脸,日常拍他家小郡爷的马屁道,“还是您眼力准,您分得出东府还是西府,我可分不清楚。”

    “你这是嘴甜,还是嘴馋了?”沈楚其表示他心情很好,愿意回报下阿秋的奉承话,“今天辛苦你又出嘴皮子又出力了,待会儿经过父王在城郊的酒庄子,里头的好酒任你挑,算在我的账上。”

    阿秋的笑容逐渐扭曲,一半感动一半担忧,一想起那晚他家小郡爷醉成狗的疯样就害怕,委婉提醒道,“您要出城跑马可以,要赏我两口黄汤喝也可以,您要是想再来个一醉方休,却是不可以。”

    “你放心,夜宴那天我不过是碰见熙弟约会唐七小姐,那会儿光知道心里难受,还不知道是吃了唐七小姐的醋。”沈楚其如今倒通透,话说得即坦荡又光棍,“此一时彼一时,那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以后可再不会了!”

    话别说得太早太满,那晚他念叨男风的时候,他家小郡爷不也急头巴脑的否定兼怒斥么,再看看现在如何,还不是叫他说中了!

    阿秋偷偷撇嘴,到底只敢在心里哼哼两声,没敢再揪着话茬和他家小郡爷耍花腔,屁颠颠追着沈楚其的座驾,主仆二人挥鞭往城外跑马吃酒。

    而那辆擦身而过的杜府货车,果然过杜府正门而不入,转而改道拐向西府的大门,卸下门槛就径直驶进西府后院。

    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偏僻小院外,不一会儿就有小厮、婆子抬着大箱小箱往车上码,箱笼才收拾停当,就有面色严肃的管事妈妈一手拎着随身包裹,一手扶着道略显虚弱的娇美身影走出小院,停在货车跟前。

    “吴表小姐。”管事妈妈将随身包裹塞进娇美身影手中,语气刻板道,“这里头除了芸……那一位留给你的东西外,还有二老爷另外给你置办的银钱、首饰。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你,二老爷也安排好了往后伺候你的人。你钱和人都不缺,以后但凡肯安心过日子,万没有再吃苦头的道理。”

    她称呼为吴表小姐,又能得杜仁百般“悉心”安排的娇美身影,不是吴五娘又是谁。

    “这些天辛苦妈妈,多得妈妈照顾。”吴五娘似没听懂管事妈妈话中带刺,压手一福礼,又抱着随身包裹就地跪下,冲着西府正院的方向连磕三响,“多谢父……多谢姑父为我劳心费力,还请妈妈代我转达我的谢意和孝心……”

    她口中喃喃,对杜仁的称呼已从“父亲”换作“姑父”,态度恭谦而乖巧,唯抱着随身包裹压进怀中的双手用力用得发白,掩在低垂的脑袋之后,叫人看不清。

    而指挥婆子抬箱笼的领头小厮,正是杜仁的贴身小厮,他细看一眼短短时日内变得沉默寡言的吴五娘,心中即有满意也有唏嘘,伸手虚扶吴五娘,放轻声音道,“吴表小姐放心,二老爷定能知晓你的孝心。这一路出城往南边去,我会奉二老爷的命,将你妥当送到地方再回来复命。路上诸事有我安排,你不用操心,只管养好身子就是……”

    “养什么身子!好吃好喝供个贱种白吃白住这么多天还不够!还要怎么养身子!”大吴氏踩着小厮的话尾突然现身,指着瑟缩的吴五娘张口就骂,“真有孝心,就跟她那个死鬼娘一起去了了事!现在急巴巴的要走,滚就趁早滚,还想顺带抠一笔我西府的血汗钱?小贱人!你倒想得美!”

    显然是杜仁想私下送走吴五娘,瞒来瞒去没能瞒过大吴氏,带着心腹妈妈、丫鬟就打上门来了。

    负责交接的管事妈妈一瞅画风突变,哪里肯为个马上要离开的吴五娘出头,眼珠子一转就躲到后头,趁着大吴氏带人喊打喊杀抢箱笼的空档,就摸着墙根往外溜,暗搓搓去给杜仁通风报信。

    领头小厮却无法独善其身,少不得护着吴五娘左躲右闪,朝后看一眼被吓得梨花带雨的吴五娘,朝前看一眼凶神恶煞的大吴氏,心偏向哪头不言而喻,当下就大力推开大吴氏的爪牙,拔高音调道,“二夫人!这都是二老爷的意思,您有什么事该去寻二老爷理论,何必为难表小姐!”

    他刻意咬重“表小姐”三个字,就是想提醒大吴氏,吴五娘好歹挂着吴家闺女的名头,真要是再闹得不成样子,吴家同样得不着好名声。

    却不想大吴氏一听表小姐三个字更气,一把搡开顶在前头的一众爪牙,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勾起手指就往吴五娘脸上抓,“我不为难她为难谁!难道等她跑得远远的吃香喝辣,过上好日子了再去为难她不成!那不是为难她,是为难我!”

    哪里还有被气得“病倒”的样子,精气神十足,战斗力爆表。

    领头小厮无力招架,敢推大吴氏的人,却不敢对大吴氏本人推来搡去,更顾不上护着吴五娘,直被误伤得手脸挂彩,抱头鼠窜间瞧见院门外急匆匆赶来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叫道,“二老爷!二老爷您快劝劝二夫人!”

    “劝个屁!”杜仁气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怒飙一句脏话也不去拦大吴氏,指着大吴氏直跺脚,“五娘要走,母亲那头是过过明路的!你有本事在这儿跟我闹,你有本事去清和院闹,去跟母亲闹去!”

    他抬出江氏,一击即中大吴氏的死穴。

    早已被抓破手撕乱头发的吴五娘一脸是泪,趁着空档矮身窜出人群,松开死死咬着的嘴唇,哽咽一声跑向杜仁,颤着声音喊道,“父亲……爹……”

    她形容狼狈,却仍旧顾及大局,旧日称呼喊得小心翼翼而声若蚊呐。

    似生怕被人听见,生怕再惹怒大吴氏。

    杜仁怒容中掺杂着愧疚、心疼,忙将吴五娘揽到身后,对着大吴氏唾道,“几十岁的当家老太太,倒对个十几岁的晚辈动起手来!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这个脸了!你想闹,我现在就和你去母亲跟前闹个够!”

    大吴氏要是敢违背江氏的意思,何至于会气到“病倒”,现在闻风而来也没想过真把吴五娘弄死,或是留下什么财物,更不想真把吴五娘闹得走不成,闻言果断借题发挥,一双老爪子改而冲着杜仁去,“我想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是谁做下的贱种,才给我寻到机会闹的!”

    这段日子杜仁为息事宁人,没少避着大吴氏走,如今被大吴氏逮着机会,当下泼妇架势十足,抓着杜仁就扭打起来。

    僻静小院再次乱作一团,主子仆从滚做一处,劝架的打架敌我难分。

    被挤到角落的吴五娘目光急切的追着杜仁的身影,攥着随身包裹满脸担忧害怕,强忍的泪珠掉得越发厉害,一对被泪水打湿的唇瓣却艳而红,几不可察的微微上翘。

    转瞬即逝的笑容中,饱含着异样的快意,和浓浓的讥诮。

    无人留意吴五娘的神色如何,而打闹一团的偏僻小院就在东西二府的隔断西墙一角,喧嚣尘上的动静,却早就传进了东府。

    桂开踏进霜晓榭的二进院落,面上神色五分不耻五分讽刺,苦笑着禀道,“说是芸娘的棺材才抬去城外下葬,当晚吴五娘就私下求见二老爷,只道不愿留在伤心地,想早些离开杜府,回外宅给芸娘继续守孝。二老爷的性子……您也知道。

    吴五娘母女要害的是四爷,后来又搭上芸娘一条性命,二老爷哪里敢放吴五娘这样出府。隔天一早,就奔着清和院去了,找到老太太讨主意,说是闽南那儿有个交好的商贾老爷,家中子嗣不丰,正想’娶’个年纪小的妾室,好传宗接代。

    老太太哪里耐烦管这些细处,只让二老爷去问吴五娘的意思。那吴五娘也不知是吓怕了还是吓傻了,竟也不反对。二老爷琢磨着算上往闽南去的路程,将将算是在热孝中,就做主去信给那位商贾老爷,定下了这门’亲事’,选了今天送吴五娘’出阁’。”

    大吴氏被蒙在鼓里,得知消息后就又是一场鸡飞狗跳,西府这份“热闹”,可真是有完没完了?

    照桂开的话听来,吴五娘只不过给芸娘守足了“头七”,莫说正经重孝,连头月都没满。

    杜仁是想尽快断干净首尾,这般作派虽难看,却也不算意料之外。

    但吴五娘却也肯顶着热孝给人做妾,这般作派,却叫人不知该如何评断了。

    杜振熙眉头一蹙即松,摇头道,“别让曾祖母再为这事心烦,你出面去’劝’两句。”

    桂开了然,折身才出二进院落,就听院门一阵叩叩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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