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喜正在生火,小女儿哭着跑进来,她擦了擦手,把小女儿搂在怀里,把大儿子喊进来。

    一虎头虎脑的男孩隔着门板往里面张望,对着妹妹做鬼脸。

    “你又抢妹妹什么东西。”

    男孩撇嘴,不甘心却又不敢忤逆的交出陀螺,不住的嘀咕,“我就玩一会怎么了,告状精。”

    张小喜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碗麦芽糖,兄妹两立刻围上去,她用筷子搅了两根麦芽糖棒,哄兄妹两去街头。

    “去接你爹去。”

    两小孩欢呼着夺门而出,她不放心,还得跟出门,让大儿子好好带着妹妹。

    这饭煮到一半,听得孩子欢呼进门,她撩开门帘,看到站在丈夫身旁的陶先礼,当场呆愣。

    阿宽很高兴,掏出一串铜钱让儿子去买点猪头肉,陶先礼又掏出一点碎银子递过去,让孩子去买些零嘴吃。

    “小喜,你看是谁来了?”

    张小喜有些手忙脚乱的摸了摸头发,将凌乱的发丝撇入耳后,不自然的笑了笑,让人赶紧到屋里坐,自己又钻进厨房,摸着锅铲的手微微发抖。

    好一会,她才重新镇定,把家里好味的火腿掏出来,先弄了碟下酒菜,进屋的时候恰好听见陶先礼说已经离开吉祥镇两个月有余。

    吃饭的时候,她本来要将孩子都赶去厨房吃,倒是陶先礼阻止,硬是要她和孩子一起上桌。

    她哪里吃得下,索性拿着碗喂小女儿,偶尔悄悄瞥陶先礼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陶先礼黑了点,但面容依旧俊朗,气质出众,身上穿得也好。

    她藏住了袖口的补丁,还是有些羞怯,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没了年轻时的眉毛,也顾不上梳一个好看的发饰,脸也消瘦憔悴了许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几岁。

    很快,她没时间再自哀自怨,因为小女儿不小心打翻了饭碗,汤撒了一地,她赶紧带女儿去洗澡换衣服,好一会听丈夫喊,赶紧走出来。

    陶先礼正和阿宽在院门推搡,手里的银子递过来又推过去,她赶紧上前,站在丈夫身旁,劝说陶先礼把银子收回去。

    推搡了好一会儿,陶先礼这才不坚持,道了句珍重才往外走。

    阿宽自然是要去送的,她站在门口遥望了一会,这才转身回去。

    桌子上菜还剩不少,她又喊女儿儿子来吃。

    成亲后第二年,他们就关了吉祥镇的铺子来到阿宽的老家,她并不是不幸福,只不过整日为生活操心。虽然能够吃饱饭,但要不停的干活,每天磨浆水做豆腐,好供丈夫次日去卖。

    晚上,丈夫孩子睡觉后,她还得给别人缝补衣服填补家用,只有像陀螺一样每天转个不停,夫妻两才能养得起孩子。

    她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有心情打扮是什么时候,因为生孩子和家务,她也迅速苍老起来,身材逐渐臃肿。

    过去少女是什么样子的,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甚至很长时间都没时间去想自己那个富有的堂姐如今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唯一记得的,是每日黄昏,抱着孩子等在家门口等着丈夫回家吃饭,已经微微驼背的男人挑着担子出现在巷尾。孩子们欢呼的朝爹扑去,小女儿抱着爹的腿,儿子则去翻箩筐,若是发现了一些新的小玩意,就会高兴得跑回娘身边,每到这时候,她就很幸福,至于年轻时曾纠结爱不爱阿宽这件事,早就如掉入海里的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一会,阿宽回来了,又坐回饭桌。

    张小喜责怪丈夫不说一声就把客人带回家,她什么都没什么东西好招待,若是早说了,她肯定还能把菜色做得更丰富。

    “也是偶然遇上的,他要去边疆应征士兵,路过的。”

    张小喜吃惊,去随军的话,可保不准能活着回来,这何苦?

    阿宽意味深长道:“他这个人,虽然现在发迹了,但终究最介意自己当初仆人的身份,他要去随军,可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彻底摆脱出身。”

    张小喜摸着手腕,越发不懂陶先礼在想些什么,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弄明白对方的想法过。

    阿宽继续喝酒,兴许是高兴,他喝得没截止,等孩子去睡觉了,他还在喝,嘴里絮絮叨叨的。

    就在这时,张小喜听到了堂姐已经改嫁陶先礼的事,刹那间,当年窥见两人偷偷亲吻的画面随着复杂的心情狂涌而出。

    她不是嫉妒,只是想起那两人曲折的情,觉得很悲伤。

    但很快,随着喝醉丈夫的胡言乱语,一件陈年往事就这么被翻了出来,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丈夫开开合合的嘴。

    小女儿又哭了,她置若罔闻,被恐惧笼罩着。

    隔天,阿宽醒来,发现妻子昨天晚上并没有驱使驴子拉磨,这就意味着今天没有豆腐卖。

    张小喜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的的说很不舒服,阿宽也被那苍白的脸色吓到,自个到院子里拉磨去,还煮了稀饭给孩子吃。

    隔天,阿宽一早就挑着担子出发,张小喜摇醒大儿子,让他照顾小女儿,然后收拾一下,捧着个小包袱就出了门。

    市场热闹,她很快就找到一个帮忙写字的,她在摊子前徘徊了一阵,终于凑上,先打听了写字的价钱,后又不放心,谨慎问:“你写的东西,不会告诉别人吧。”

    谈好价钱,人家要开始写,她又害怕,不敢将听到的话说出来,收起包裹匆匆离开。

    直到又过了一个月,她终于找到了个可靠的对象,是个会写字的丫鬟,在大户人家帮忙时被姨奶奶毒哑赶了出来。

    能赚一点钱,她很乐意,张小喜也放心将那可怕的真相说出,当握着那一封信时,她的手在发抖。

    丈夫已经要回家了,还没生火做饭,她也顾不上那么多,跑到驿站去,扯着人好几次确认,确认一定会把信送到,这才郑重其事的把信交出去。

    她回到家,产生了一种奔跑百里后的脱力感,边烧火做饭,边祈祷那信送得快些,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