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雪的路面本就难走,今日无雪残阳,薄雪融了些,脚底直打滑。

    穆老爷本就是个大马哈的性子,又急着赶路,下台阶时没走稳,一个踉跄跌下,脑门磕到石板上,一时间哎呦呦的叫唤,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路过相熟的,赶忙招来几个路人,将人抬回穆家,等进了家门,脑门上的伤口都被血糊了一片。

    穆夫人看得是心惊肉跳,一边让人快去请大夫,一边赶忙让小厮去抓一只鸭,将鸭头砍下,连着鲜血淋漓的脖子塞进穆老爷嘴里,紧盯着丈夫喉结,若是能喝下一两滴鸭血,说不定能活哩。

    大夫还没来,众人就直勾勾的盯着穆老爷嘴里的鸭头,这法子流传甚广,只要是昏迷的,中毒的,可用此法续命。

    不知是嘴酸了还是被鸭血呛着了,已经昏迷的穆老爷悠悠转醒,众人七手八脚赶忙把鸭头取下,再见穆老爷,已是神色迷离,认不得人。

    大夫来了,光是处理伤口,就洗红了三盆水,里里外外弄个把时辰。

    途中,穆梳也匆匆赶来,却碍于寡妇的身份,不能同众人一起呆在屋内,只好在偏院等着。

    大夫临走时,穆夫人亲自相送,塞了厚厚一锭银子。

    “幸好冬天冷,伤口冻住了。”说完,却是摇摇头,“若是浑身不滚烫,不胡言乱语,倒也是能挺过去。”

    穆老爷哎呦呦的在屋里叫唤,浑身动弹不得,总喊这疼那疼,穆梳给揉了,也没见好。

    陶先礼听了消息赶来时已是晚上,穆梳正陪着穆老爷,听到人来了,便起身隐入屏风后。

    人还未到,先听得急促的脚步声,陶先礼带来了人参,道有些年头,让婢女切成薄薄一片,两个时辰含上一片。

    “夫人如何?”

    穆夫人答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担心的。”

    陶先礼又说了些宽慰的话,留下一名小厮及时通报消息,这才离开。

    穆夫人感慨,夸了陶先礼一通,穆梳从屏风后转出,因心中忧虑,去花园透气,忽的听见陶先礼说话的声音,手足无措之际,便藏在假山后。

    “我今日拿来的人参品相虽好,但不是极品,我知道几百里外的美秀镇上有一陈员外,他家中有一支极品人参,我与他私交甚好,你快快的去花重金买来,哪怕买一小段也好,莫要耽搁。”

    穆梳听得小厮匆忙的脚步声,又听得陶先礼沉沉的一声叹息,待人离开后才走出假山,遥遥望着人离去的方向。

    穆老爷的情况时好时坏,过年的时候面色倒是一日比一日好,往年贴门板的桃符都是穆老爷亲自上手,今年假手他人,穆老爷却也不满意,直指将“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毫无美感,直到让人拿来陶穆板,亲自写上两三块才满意搁笔。

    陶先礼来拜年,以往他发迹时,穆夫人倒是无过分热情,倒是自从穆老爷受伤,他三番五次跑得勤后,倒是和颜悦色起来。

    一听陶先礼来了,本想歇下的穆老爷挣扎着起了身,换上新衣裳,面容多了一丝血色。

    陶先礼未进门,先让人放了一节又粗又长的鞭炮,声音从街头传到巷尾,热热闹闹的响了一阵,等鞭炮声没了,穿着红袄子的孩童呼啦啦的一群涌上,在炮仗堆里找那些没点起火的,把兜里塞得满满的。

    仆人扶着陶老爷坐在软垫来,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穆夫人笑骂:“那些丫头片子又在吵什么。”

    有婢女回答,原是陶先礼带来了众多礼物,仆人前前后后走了好几趟才搬完,又带了许多新鲜玩意,惹得婢女们都不肯散。

    “我看小陶人确实不错,当年要是不嫁那陆家公子,嫁给他,穆儿现在过得一定订好。”

    穆夫人赶紧制止,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如何是好,虽这陶先礼发迹了,但始终是仆人出身,女儿可是嫁了个名门望族,这那里是能比的。

    陶先礼一身新衣喜气洋洋的进屋,给二老拜了年,三人就一同吃瓜子唠嗑,瓜子皮随意丢在地上,这初一到初三可不能扫地,会把福气都给扫没了的,倒是越脏来年越旺。

    穆梳过年便一直住在家里,无人与她说有客来,直到踏进屋内,与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均是一愣。

    虽说过年,她依旧一身素服,只是多戴了一支喜庆的朱钗,腰间围上一条红色绸布罢了。

    见都快四年了,穆梳还在为陆谨披麻戴孝,陶先礼目光沉了沉。

    穆梳本想离开避嫌,却被穆老爷叫住,道都是自己人,说个话倒也没什么,她这才坐下。

    陶先礼便说他这几年四处游走做生意见到的趣闻,穆梳知晓那些话都是有意说的,却也装着不知道,沉默听着。

    “小陶,如今你家底颇丰,怎么还不娶妻?”穆夫人问。

    穆梳本掰着柑橘,心跳一跳,指甲嵌入果肉里,沾得一指头的汁水。

    陶先礼看了她一眼,道:“我虽未成亲,倒是有放在心坎上的人。”

    穆家二老都来了兴致,穆老爷又问:“这是哪家的姑娘,若是喜欢,何不上门提亲,难不成是那姑娘已有所属?”

    陶先礼又摇头,“只因我爱上了个寡妇。”

    此人定当是疯了!穆梳面色苍白,表情微微扭曲,怒而抬头瞪着陶先礼,后者眼神平缓,与她对视,而后才自然挪开。

    “那寡妇就在隔壁镇子。”

    穆夫人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别人家的事她自然不操心,反而还说了些好话,道若是能过日子的,寡妇也行。

    陶先礼似笑非笑的看着穆梳,后者将橘瓣放下,起身找了个借口离了大厅,却没想陶先礼也跟了过来。

    “夫人留步。”

    周围还有好些小厮婢女,听得声音都好奇看过,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离去,只好转身。

    陶先礼手握着一支朱钗,快步走来,当着众人的面:“这可是陆夫人遗落的朱钗?”

    他将朱钗递过,眼里带着期盼。

    “不是。”

    期盼失了光彩,陶先礼垂下手,轻声道:“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陶公子,为自身声誉着想,还是不要多和寡妇来往比较好。”穆梳理了理袖子,“此外,我既已经随了夫家的姓,以后称呼我陆夫人便好,无需生疏。”

    陶先礼身子晃了晃。

    因他刚才三番两次的挑衅,穆梳心头火气难消,故意又道:“新春佳节,就祝陶公子早日寻得良人。”

    她以胜利的姿态转身离去,未去看身后人苍白的面。

    “还是如此的不饶人。”陶先礼苦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