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良童个子是一年比一年抽得快,婢女们只好每次都将衣服做大些,穿时挽上两节,既显得精神,长高了直接将袖子撸下即可。

    良童与娘并不亲密,倒不是他耍孩子脾气,是娘性子总是淡淡的,又总喜欢自己独处,有时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陶叔让他莫忘了每天三次与娘请安,有几次他忘了,日后说起来,还被训了一顿。

    今日生辰,他不免加快脚步,以往生辰,娘总许他一日疯玩,也免一日私塾,平日吃得够好,尽管生辰菜色更丰盛,他也兴致缺缺。

    “陶叔。”

    他隔着门就嚎,很快一小厮就探出头来,“我家公子就说今早你必来,让我在这候着哩。”

    大宅院内干干净净,婢女正在往地上撒水除尘,这近两年才盖起来的大屋,可是吉祥镇最新最好看的,比祖母家的大宅院还要好看哩。

    他一路小跑,把小厮甩在身后,直到见了石子铺出来的小道才放缓了脚步,悄悄靠近。

    陶叔正坐在窗前不知写些什么,他本想吓他一吓,却被挂在窗下的一小包裹吸引,蹑手蹑脚的走近蹲在墙角,悄悄解开,油纸包里的是个小小的锦盒,盒子里是一颗白色的珠子。

    这珠子通体乳白,握在手中凉飕飕的。

    “可喜欢?”

    他仰头,“陶叔....你怎知我来了?”

    陶先礼将小指头上绳子的一端取下,让人进屋,又拉上窗户,带人进了内室。

    黑暗中,珠子发着幽幽的萤光,直让良童看呆了眼。

    “这叫夜明珠,前些天得了一颗,听闻是进贡的珍品,送你做生辰礼。”

    良童爱不释手,捧在手心里玩。

    “回去应该怎么说。”

    “就说借别家公子来玩的,娘亲从来不进我书房的,安全得很,最近她肯定没时间。”

    “没时间?”陶先礼反问。

    良童“恩”了声,接着把玩手里的夜明珠。

    见他没要继续往下说的意思,陶先礼只好提醒,“为何没时间?”

    “近来祖母往家里请了一尊福神,每日都来同娘亲抄福文。”良童忽道:“你与娘亲似乎不熟,今日我生辰,娘还说过可带人回家,要不陶叔你与我一同回去?”

    陶先礼道:“你晓得我曾是你祖奶家的长工,但成年男子一寡妇家会多生事端,毁你娘亲声誉,这种话不可说,且也不能与别的男子说,更不能邀请别的男人去家里。”

    良童:“家中确实从没男人的,除了最近帮着修墙的泥匠。”

    看天色不早,良童被催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就见京城的亲生爹娘坐在椅上,原是穆梳念良童今日生辰,个把月前就让人上了一趟京城把人接来。

    一家团聚自然是喜上眉梢,穆梳早已经让人备好了酒菜,就放一家吃去,自己去了隔壁。

    别院隔壁便是穆家,穆夫人也知晓今日良童亲爹娘来了,便不去打扰,却独自一人唉声叹气。

    这虽说过继来的,孩子也乖巧聪明,但终究与穆家丝毫没有干系,留的也只是陆家旁支的血,看来穆家是没有享福的命,百年之后,若是他们夫妻都不在了,女儿可怎么办才好。

    听闻女儿来了,她赶紧收起哀愁,换上一副笑脸。

    这为亲人守孝,只一年即可,可三年都过去了,穆梳还着守孝才穿的素服,头上也仅仅一只玉钗,还如此年轻就穿得寡淡无味,穆夫人心痛极了。

    听闻女儿来了,本要出门的穆老爷便临时改了主意,三人坐一起喝点热茶,聊聊贴己话。

    穆夫人感慨,“去年,陆家派人来接你去京城,我本想着陆家家大业大,你去了也不会亏待你,可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到京城,你便是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良童也不是你生的,还是在家好,偶尔还能过来,大家也能相互照应着,我也不至于看不见你牵肠挂肚。”

    穆老爷跟着点头,他倒是有为女儿好好打算一番,“你太年轻,我看也就不用守着一个牌位,要不再嫁吧。”

    话刚一落,穆夫人气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指着丈夫大骂,“你便是个拎不清的,陆家为何对梳儿那么好,便是因为我把女儿教得好,三年了,她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谁路过别院,不是夸梳儿贞节,你现在让她再找个男人,不是落了话柄么!”

    穆老爷也急了,这是落话柄重要还是一辈子守着个牌位重要。

    穆梳幽幽喝了口茶,往二老手里各塞了一颗蜜饯,“我未曾想过再找个男人,当下过着也好,你两因此事何必吵得面红耳赤。”

    穆老爷可舍不得女儿如此,等穆梳要回家时,专门送人到门口,叮嘱道:“莫听你娘的,她就是从京城学来的死规矩,咱们也不强求,但要见到合适的,你也别硬抗着。”

    送走了女儿,穆老爷回了书房,关上门,提笔将镇子上丧偶的,家境殷实的人家都写了出来,再一看,不是原配死了,但妾一箩筐的,就是孩子一箩筐,他既不想让女儿去和别的女人争受了委屈,又不想女儿去当人后妈讨人嫌弃。

    可清白人家的公子肯定是不会娶寡妇当正室,别说吉祥镇从无此例,就连大地方,恐怕也是没有的。

    就连娶了寡妇当妾,都带一堆闲话的,且当了别人的妾,若是婆家要卖了这妾,娘家也是说不得什么的。

    这一通想下来,穆老爷是出了一声冷汗,将纸团揉碎,就着烛火烧了。

    穆梳本想留良童爹娘多住些时候,倒是没留住人,对方住了几天,就推脱家中有事,穆梳送的东西堆满了马车,又亲自送人到城外,让良童对着亲生爹娘叩首。

    回城,婢女知夫人这三年出门次数屈指可数,便将帘子撩开一些,想让她看看外面的风景,倒是穆梳自己又把帘子放好压实。

    陆良童一直往窗外瞅,忽的见到陶叔,便要下马车。

    穆梳也不拦,叮嘱早些回去,便放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