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纱的人家住得偏远,他买完往回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梢头,郊外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晚饭没来得及吃,却嗅到了烤肉的香味,他循着味道而去,走到一间破庙。

    庙前砖头堆砌来的石炉已经推倒,火星子乱飞,一群人围着好几只鸡。

    阿宽认出了陶先礼,招呼他来吃鸡。

    他大方的递给陶先礼一只烤得表皮流油的鸡腿,“能吃多少吃多少。”

    陶先礼饿坏了,三两下解决掉,挪揄,“难得大方。”

    有人哄笑,“这偷来的东西相当于不是自己的,当然大方。”

    阿宽朝人吐了口唾沫,手指在荷叶上划拉,想擦掉满手的油,“说什么偷,明明就是这些鸡自个跑到郊外来,这郊外谁都能来,这鸡就得算没有主人的嘛。”

    众人哄笑开,还有人把自带的米酒倒在小瓷碗里。

    陶先礼下意识拒绝别人递过来的酒,却一阵难受,他还坚持个什么劲,那女人根本就不看重承诺,他自然也可以大口喝酒。

    于是,他接过瓷碗,急急喝了一大口。

    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西索声,众人停下打闹,顿了顿,不以为意,又接着谈笑。

    第二次西索声更加明显,且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好十几个官差,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官差扫了一眼地上的鸡骨头,让人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这些该捱千刀的,已经偷了我好几次的鸡,这一次可算是都抓齐了!”肥胖的女人推开官差闯到最前面,一边把荷叶上剩下的鸡都包起来,一边破口大骂。

    没人反抗,就连阿宽都怂着头,仍凭衙役把自己拘走,陶先礼却挣扎着不肯走,朝着官差大呼冤枉,他可没偷鸡,也不知这鸡是偷来的啊,要是知道,他早就离得远远的,一口都不会动的!

    衙役不耐烦的往他小腹抡了一拳,索性驾着他往破庙外拖。

    陶先礼忽的看见人群里有熟悉的面孔,便央求他立刻到穆家去一趟,去找管家,至少要让穆家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带到牢里,说也奇怪,只有他被关押到单独的牢屋内,里面早就呆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的,陶先礼一靠近就感觉有虱子跳到自己身上。

    “嘿,你也是杀人才关进来的?”

    什么杀人!陶先礼惊得浑身冷汗,顾不上关注身边就是一个杀人犯,猛的敲打牢门。

    空荡荡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蹲着的人嘿嘿笑了笑,在杂乱的头发里扣了扣,磕死抓到的虱子。

    直到口干舌燥,陶先礼才安静坐下,一只老鼠从他脚边爬过,很快就窜进湿漉漉的草垛里。

    好不容易等到衙役送饭。

    衙役听他说了一通,笑着把饭递进去“没事没事,不砍你头。”

    “不砍你头!”死囚笑嘻嘻的跟着附和。

    晚上,陶先礼被西索的咀嚼声惊醒,顺着声音寻去,发现两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死囚的脚趾,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大喝一声把老鼠赶跑,推醒死囚,那人醒后,只是扫了一眼小腿,翻过身嘟哝一句,“啃吧啃吧,反正也要被野狗啃,被它们啃也一样。”

    陶先礼靠着墙角坐下,把裤子往下拉了啦盖住脚踝,听着死囚的葫芦声,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所托付的人果真将消息带给了管家,管家不相信陶先礼会做偷鸡摸狗的事,一边派人去京城告诉老爷,一边到处游说,还准备帮忙请一个状师。

    管家花了一点银子进牢房看望陶先礼,和他说当下的情况。

    最近县令正在位别的大事忙活,估摸着一时半会顾及不到这桩小事来,且他们的案卷还得统一先交给知府,等知府发下文书后才能升堂。

    陶先礼心凉了半截,这意味着他不知还要在牢房里呆到多久。

    “老爷经常和县令的师爷一同喝酒,我已经让人去京城一趟,若是届时你的事处理不好,还有老爷撑着,莫要担心。”

    “别去京城!”陶先礼怪叫起来,神色慌张。

    管家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且又有衙役来催,便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离开。

    陶先礼很委屈,这世道对他太不公平,如果他是哪一家的公子,那就算是真的偷鸡又如何,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富有的人会去偷鸡,哪怕这是真的。

    相同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贫穷的人是清白的,哪怕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穆梳成亲那天,他还呆在牢里,按时间算,去送信的人估计还在路上,远方的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带着微笑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穆家人人都有喜糖,还都得了一串铜钱,这是穆老爷临走时允诺的,管家帮陶先礼存好了那一串铜钱,带来了喜糖。

    陶先礼吃了一颗,只觉苦涩万分,难以下咽,最后不得以吐出来,干呕了半天。

    管家说得很对,县老爷根本无暇理会小事,他已经在牢房里呆了一个多月。

    这牢房阴暗潮湿,老鼠蟑螂也多,一日衙役来两次,剩下的时间安静得很。

    陶先礼渐渐和这死囚说话,这死囚察觉到陶先礼的善意,渐渐不故作疯癫,总是和他说家中小事,有时饭菜好一些,还总让陶先礼先吃。

    两人陪伴对方,陶先礼甚至承诺,如果死囚有何心愿,如果他能办,出去后一定找机会办了。

    牢房的稻草随着外头越发干燥的天气逐渐干爽,一日,陶先礼和死囚又聚在一起闲聊,一边帮对方抓虱子。

    衙役忽然来了,这可是过去一个多月都没的事,陶先礼起身贴着墙角站好。

    衙役手里捧着一盒吃食,温和的放在地上,“吃吧,后天行刑。”

    死囚默默点头,不发一言,捏死了指甲间的虱子。

    死囚斩首后,陶先礼又换了牢房,这次和老乡关在一起。

    这间牢房拥挤得多,谁都在抱怨,牢里有一青年,像是明知道自己会坐牢,不仅穿得暖暖当当,还带了柳枝,每早嚼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