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天神殿灯火通明,比死神殿富丽堂皇的多。云浅魂不守舍却轻车熟路地摸回自家门,一推开门就看到云漠面露焦灼的站在玄关处。

    云漠阔别数月未见云浅,第一眼便看到她两眼肿得像两颗核桃一样,头发乱糟糟的,又剪回她以前那“金毛狮王”的样子,整个人失魂落魄要死要活的。

    现在她如同被点穴一般呆靠进在沙发上,望着穹顶奢华贵气的水晶吊灯,一言不发,好似将死之人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明明是充满光明与希望,却无论如何也照不进心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腾出一点时间看了云漠一眼,应该说是走心地看了他一眼他瘦了,下颚线被骨头印出更明显的痕迹,两颊的肉也略微凹进去了些,整体看起来还算精神,也足够得体,但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疲倦。

    “哥,我回来了。”云浅一颗心都软软的,委屈全都一骨碌涌上来。

    “别介……别突然这么叫我,”几年也听不见她叫一声哥,猝不及防这一嗓子让他感觉有点慌,“先喝点家里的茶水适应适应,省的你在外太久,回来水土不服。”

    他提着小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茶叶是檩落家后院种的洛神花,是她生前采摘下拿来天神殿的。有小片花瓣挣脱出壶嘴,顺着红色的茶水旋转翻腾着落入白色几近透明的小瓷杯里,最终还是沉入杯底,无端生出一种渺小无力的感觉。

    云浅望着那一小片花瓣,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的确需要适应,家里突然这么灯火通明,还真不太习惯。

    她举起茶杯一抬手,一饮而尽,都怪她情绪太悲壮,下手太快,杯子太小,总之她一杯过了嗓子眼才终于发现烫。

    “嘶”她倒吸口气,感觉舌头瞬间麻了。

    云漠乐了,毫不留情地在旁边嘲笑:“想啥呢?脑子没带回来?”

    “檩落姐姐的后事进行到哪了?”云浅一句话,成功让他顿时笑不出来。

    “能有什么后事?魂都散了,最多也就立个牌位而已。”云漠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根手指对在一起,“是我对不住她,我和颜七都欠她太多。”

    云浅无言以对。

    “现任的新国主是夕月,她同时还担任着月神的工作,比以前更忙,没事别去打扰她。”

    “月神的位子让我来吧。”云浅说。

    云漠挑了挑眉,“你不来继承你哥的衣钵了?你今年**年龄也有二十八了吧,再不继位的话可就要老了。”

    “嘁,你妹妹我五十岁都不显老!”云浅说,“主要是国主实在太忙了,夕月姐顾两边我怕她忙不过来,可我就算成了天神,基本上也和你现在这样游手好闲,倒不如掌管掌管月亮为天国出出力,分分担。”

    云漠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天国,根本不是说神的职位越多权利就越大,而且这里的人并没有对权利的执念,每个人都能尽职尽责安分守己,没有金钱和权利的欲 望,好像兢兢业业做好份内的工作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饶是不太靠谱的黎焱在工作中也别无二心。

    因此对于认真负责的夕月来说,身兼两个位子并且其中一个还是高负荷工作,对她来说,无疑是有些分身乏术。

    两天后,至高无上的天神云漠对天国的众仙众神宣布,云浅成为天国新一届月神。

    国主大人夕月百忙之中传授给云浅月神要掌握的心法,和日神的工作性质一样,为月亮传输能量,只不过月亮需要的能量比太阳少,只需每隔十二个小时传输一次就好。

    于此,云浅再没有机会离开天国太久,她被困在这十二个小时的桎梏里,无论去哪里,时间一到必须回家。

    云漠的元神每天都会回到颜七身边看一看她,看她或忙碌或清闲有时候她会在书桌前熬夜工作,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云漠却不能帮她披一件衣服在身上;有时候看到一贯冷静淡定的她偶尔也有气急败坏到抓狂的时候,他却不能替她排忧解难,拍拍她的背让她静下来;甚至看到有年纪大些的同事苦口婆心地劝她:“小颜啊,二十八了吧?该结婚啦”,他却只能看她不置可否地笑着,根本无能为力……

    还有时常听到她的心声。

    神啊,什么时候才是我的死期?只有死后才能再见他一面。

    ……

    或许这个对她而言只是个心理寄托因此“莫须有”的“神”,在她小时候不经意间成了她的一个信仰,只是她从不知道,这个“神”,一直在她身边,并且就是她那个最爱的人。

    云浅为月亮传输完能量时是晚上八点,她打算在人界待一晚,明早八点前再回来就好。

    人界已经步入了春天,可北方的三月依旧有冬风在苟延残喘,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空气中呼啸着打着旋,让人无法把厚重的棉衣换下。

    巧了,云浅回来的时候,刚好还赶上一场大雪,从神山打车回家在路上还因为地滑发生事故,如此一折腾,到家后也九点多了。

    她在玄关换了鞋,绕到餐厅时便看到餐桌上已经摆满了整整一桌子菜,灶台前的人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包围着,对身后“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个人浑然不知,直到那人圆嘟嘟的脸从身后探过来,才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颜七被吓得一个激灵,看到是云浅后忍不住抱怨她走路没声音,让她差点把锅铲拍她脸上。云浅许久未见这张冰雪剔透梨窝浅浅的脸,那熟悉的赏心悦目的感觉又让她那因为帅男人见多了已经疲劳的审美活跃起来,不由得十分感动,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住。

    “颜七!我好想你啊!”

    “行了行了,我这儿做饭呢,你先去坐着啊,我马上来。”颜七一手持锅铲,另一手把云浅拎开。

    云浅没走,把下巴搁她肩膀上问:“快九点半了,咱们吃的是夜宵吗?”

    “哎,最近晚上加班,回来的晚,我吃饭差不多都这个点儿,”颜七关了火,也抬手把抽油烟机关掉,屋子里霎时间没有了噪音,只剩下她清凉如同夏日冰镇苏打水的嗓音,“我们公司刚成立了个分公司,我老板的儿子被派到那边做总经理,连带着我这个小小的秘书助理,一起被打发走,顺便升职为秘书协助那位小老板。”

    “升职了,很好啊!”云浅接过颜七从锅里盛出来的菜,边往餐桌走边说。

    “工资是不少,但新公司成立大小事一堆,真的忙得鸡飞狗跳……喝橙汁还是可乐?”颜七走到冰箱前问。

    “可乐吧。”

    “而且,可能是穷惯了,我一个人根本花不了多钱。”

    最多买买工作时穿的衣服,或者出席重要场合时的得体套装,化妆品也很少买,吃饭也不喜珍馐美馔,简单的家常菜就好,有时候加班加晚了,干脆懒得吃了。

    好像对于她而言,钱只是够维持生计就好,她的人生不在意荣华富贵,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在意的事情了。

    云浅在地国的时候也经常和颜七联系,因此好多事都无需再讲,只是一贯善于倾听的颜七很少讲自己的事,听她讲上班日常还是云浅第一次。

    “那个,你今后打算怎么着?这么单着不好吧。”天地良心,云浅真不想问这个问题,要不是一只被云漠威逼利诱……

    “挺好的啊,想去哪去哪,没有拘束,”颜七笑笑,“你不想找个人凑合着过,如果不是很爱的,也没有结婚的必要。”

    “那……”

    “不会了,不会再有很爱的人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云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抱歉的话已经说过好多,颜七人美心善,根本不把他们分离的责任推到云浅身上。“本来就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的,无论什么结局我都欣然接受,难过也怨不得任何人。”她总是这样说。

    “其实我骗了云漠,我根本不想和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在一起,更不会组建一个没有他的幸福家庭,但有一点我没骗他,我每天都能很开心,即使他不在身边,仅仅在我心里,我也很开心。”她说,“所以不要再劝我结婚了,我一个人真的很好。”

    “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在外面苦了累了记得告诉我,我回来陪你。”云浅说。

    颜七笑着说“好”,又问:“对了,他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无伤无痛,就是瘦了一些。”

    颜七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哦,那就好,他肯定担心你啊,现在你回来了,监督他多吃点。”

    “好……”云浅望了望颜七身边的一团空气,又把视线移回来,下定决心似的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今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颜七抬起头注视她。

    “云漠也在,他现在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她拍了拍身边“空空如也”的椅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