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丞相

    本来端坐在上的她,黑着一张脸,我估计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不摆官威架子,也要以长辈的身份好好训我一番的姿态,毕竟我大吼着正在****叫她滚一边实在是很没给她面子。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我突然这么一跪,毫无预计,完全出了她的意外之外。

    身体猛的站了起来,闪到一边,她拉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再是位高权重,她也没有胆量受我一跪。

    我怎么会不了解她?

    曾经,我也与她一起商量军国大事,互相敬重。

    曾经,她和我文武并重,为母皇立下各种功绩。

    曾经,她笑着对我说,待我得胜归来,就让我与沄逸成亲。

    穆水如,你厉害!

    让我输的没有一点准备,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当我还在沙场征战拼搏的时候,收到了母皇驾崩和姐姐登基为帝的消息。

    当我匆匆赶回的时候,看见的是沄逸被极其盛大的典礼迎接入宫的册封仪式,一夜之间,所有都变了。

    没有人迎接我这个凯旋而归的战场弑神,没有人记得我三军还在城外没有犒赏,更没有人说,身为母皇女儿的我,应该进梓宫送别。

    后来我才想通了,他们防备的,是怕我三军入城之后会逼宫,他们害怕我手中的军权会让我造反。

    因为母皇一直不曾立过太女,而我,本该是穆家的长子之妻。

    传说中,最忠诚于皇族的穆家,表达他们效忠的方式,就是将家中长子嫁与皇族指定的继承人,也意味着他们庞大势力的交付。

    母皇的凤后,也是穆家的人。

    所以,当我被穆家承认的时候,几乎全朝堂的人都认为我应该是皇位的继承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母皇疼我,爱我,军事上倚重我,更是从来都不吝啬对我的夸赞和赏赐,我可以带兵器上朝,我可以随意告假,我的风流韵事更是被轻飘飘的一句话挡了回去,“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愧逍遥王爷。”

    直到数年后的‘寒雪峰’头,夜替我推掉了一个极其棘手的刺杀任务时说了一句话,“我在乎你的命,所以不能让你去涉险。”

    身为搭档的她,都会有因为担心而放弃任务的时候,如果我真的是母皇心中的太女,她又怎么会让未来的国君在战场上舔血?在危险中经历战火?

    所以,她真正在意的人,是姐姐。

    那个从来不曾离开过她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她挑剔到刻薄呵斥的姐姐,那个人人都觉得不得圣心喜爱的无用大皇女,才是她真正看重的人。

    挑剔她,是为了教她更多的治国之策。

    呵斥她,是让她不会因为冲动而妄下判断。

    贬低她,更是让所有行刺的目光和他国的仇恨从她的身上挪开。

    我不恨母皇,因为她是我母亲,她给了我王爷的封号,给了我在朝堂中锻炼的机会,也是她让我成就了弑神不败的威名。

    我不恨姐姐,我夺走了太多属于她的光环,以至于在她初掌政局的时候受到无数的质疑,而实际上,治军我行,治国,确实她更出色。

    但是我恨,我恨眼前这个人。

    我不是恨她的两面三刀,因为她所有的意图都是母皇授意,我也不是恨她当初下令将我挡在城外,因为她为国着想,尽忠而已。

    我恨的,是她将沄逸嫁给了姐姐。

    我捧在掌心中,如琉璃剔透,似冰雪晶莹的沄逸。

    他那么清雅的性子,不适合复杂的皇宫,即使有姐姐的疼爱。

    他那如冰似云的飘逸,合该有人时时的爱护着,娇宠着,可是姐姐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他那渺若烟雾的气质,不适合满城黄金朱红的深宫内院。

    我唯一深爱过的人;我唯一掏尽一切,愿意将天下间所有最美好拱手到他面前只求他嫣然一笑的人;我唯一在放下所有不甘和恨意后,依然无法释怀的人。

    对他的无法释怀,也就让我愈的讨厌眼前的人,沄逸的母亲,穆家的家主,‘云梦’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

    “王爷身份尊贵,不可!”她伸手想要扶我,急急的开口。

    我惊讶的抬头,“这里只有平民上官楚烨,何来王爷?”

    自从我在城下向三军宣告我放弃主帅之职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传说中的弑神将军。

    自从我看到黄绫诏书冷笑背手离去的那天起,我也不再是什么王爷。

    我,只是上官楚烨,没有任何光面堂皇的光圈。

    “王爷,您这是折煞我了。”扶不起,她只能选择躲开,“当年是我对不起您,若要打要杀,您尽管下手!”

    “对不起?”我站起身,拉拉被扯皱的衣服,“何来对不起的话?”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我潇洒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于国,你不放我进城,稳定朝野之心,你没错,于私……”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眯起眼细细的品着,“你我没有任何私人恩怨。”

    “穆水如谢王爷当年义举!”我起来了,她倒想跪下了,“若没有当年王爷舍身而去,皇上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收回兵权,稳定天下,您却背上了抗旨不尊的罪名,这一点,我就该跪您。”

    手指间弹出一缕劲风,她怎么也拜不下去,半蹲半站着好不尴尬。

    我放下茶杯,静静的看着她,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的呼吸声,谁也不曾先开口,彼此无声的拉锯着。

    沙漏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房间里的烛光越来越暗,已近燃到尽头,猛的一抖,房间陷入黑暗。

    “你找我回来干什么?”先出声的,是我。

    并非我耗不下去,相反,黑暗中,我飘忽的声音让她更加难以捉摸我的心思,就象子衿说的,黑夜中她看不到我的眼睛,而我能看清楚她。

    “流波是你的人,他到现在没出现而你来了,微服私下进这烟花之地,显然你有急事不能再等。”她神色才动,我已开口点破。

    果然,她的脸上有微小的变化,我嘴角一牵,无声的笑了。

    “王爷,这三年,您可有关心过四国局势?”半晌,她丢出一句试探的话语。

    “‘九音’内乱,‘御风’隐忍,‘沧水’强势。”十二个字,我说出自己知道的表面,不再多言。

    “那王爷可记得那个传说?”她定了定神,补充了一句,“神族的传说。”

    “嗯!”我一声轻应。

    什么是传说?就是千古不变的一个谣言而已,上代传下代,认真的说着自己其实都不相信的一个故事,四国的皇族,自小听的信的,也就这么一个谣言。

    传说中,四国大陆都是神族的子民,每一任君王都受神族的庇佑,神族保证皇族血统的纯正,而皇族为神族管理着百姓的安宁,一旦有人妄图篡谋皇位,神族就会降下天罚,而如果皇族不能给百姓安宁,神族就将收回所有的权利,合并四国大陆。

    这种皇权意味极浓的故事,不过是在告诫所谓的没有资格的皇女们别妄图篡位,也告诫着掌权者,要勤于朝政,为民尽心。

    仅此而已,狗屎!

    四国之间的斗争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一个皇位争来抢去也不知道上演多少次了,我也没看过神毛一根。

    “‘九音’皇族继承人失踪,而没多久就传出了神族使者已入人间,介入四国间的斗争,‘九音’参与政变的五名皇女,已经莫名其妙死了两人。”

    我一声冷嗤,拒绝接嘴如此愚蠢的问题。

    当不可告人的事情生时,最好的推诿,就是天意。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直切主题,“想要借机会吞并‘九音’是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九音’位于三国中心,无论谁争夺到了这块领地,都会对其他两国造成极大的威胁,我们不是为了扩张领土,只是如果让‘御风’和‘沧水’吞并‘九音’,下一个被吞并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所以你想借着神之手的传说,让他们的皇族继承人都莫名其妙的死光,国家陷入动荡,我们就有机会介入,是吗?”

    “是!”她毫不掩饰她的目的,“可是我们派出的探子,没有一个能深入他们的中心,还莫名其妙的下落不明。”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那只能证明两件事。

    要么我们的探子实力太差,要么‘云梦’朝中有内奸,而且地位不低。

    前者的可能性太小,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如果是文官,这个人有权利知道很多机密,只怕是六部高官。如果是武将……

    我心头一惊,恍然明白了她如此隐秘的寻找我回来和微服见我的理由。

    “你不怕我收回军权威胁到皇姐的地位?”我大笑。

    “你不会!”她肯定的出声,“即便会,‘云梦’依然是上官的‘云梦’,而不是被其他国家吞并消失。”

    “你能给我什么帮助?”我扣着桌子,一下一下的声音在空气中沉闷的响着。

    “没有!”直接而清晰的两个字,“你如果决定回朝,先要过的,是如何面对当年抗旨不遵的罪名。”

    “知道了。”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僵硬的骨头,“流波送我了。”

    也不等她回答,我径直出了房门,丢下她一个人在黑夜中。

    钻入温香的软榻间,抱上子衿暖暖的身子,他迷糊的一声低吟,手臂揽上我的腰,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软,蹭上他的耳边,“子衿,今天放过你,明天陪我出去好吗?”

    “嗯。”他轻应着,声音朦胧,“去哪?”

    “去神庙。”我亲上他的脸颊,“我们去拜拜神。”

    黑夜中,我的唇划出古怪的笑容。

    神庙,看来我势必是要去找那个人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