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杜娇容和念锦手挽着手一起到上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她们两个相处得极融洽,心里也很高兴,问了跟着的人,说是大老爷今天不回来吃完饭,便留她们两个陪她一起吃饭。

    “第一天就来老太太这里蹭饭吃,老太太可别笑话媳妇。”

    杜娇容仔细地将一块鱼肉剔了骨放入老太太面前的碟子里,老太太大笑:“原来你也是个淘气的,头先我还和芝兰她们说,大夫人才来,怕她拘束多心,你们不许同她胡乱开玩笑,现在看来倒好,还不知道你们几个在一处玩,会是谁怕了谁呢?”

    说罢便指了指正在盛汤的芝兰,芝兰自然都听着耳里,只含笑不语,待给老太太和娇容都上了汤,这才朝后退了一步委屈道:“看老太太说的,奴婢再是个没规矩的,可也不敢越过了大夫人头上去呢。”

    “可不是,我看芝兰姑娘真真是个难得的,上房里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她一个人周旋,要换个迟钝一点半点的人,只怕早就到处都是纰漏了呢!”

    一听新媳妇夸赞芝兰,老太太心里也越受用。

    “可不是么?她们几个在我跟前的都还算好,大规矩是不会错的,不过偶尔玩笑玩笑,也是为了给我这老婆子取乐,要不我五十来岁的人了,整日家一个人待在这大屋子里岂不要捂出霉来?”

    说着婆媳二人都笑了起来,杜娇容低头喝了口汤,却忍不住啧啧称赞。

    “老太太这里的厨子都是顶好的,这虾球鸡皮汤能做得这么个火候,实在不容易。中午在家吃的午饭菜色也是好的,只是功夫不比这个。”

    “可不是么?老太太用的可是御厨,大夫人快看,御厨大人亲自来给您请安了呢!”

    月晴忍着笑伸手朝门口一指,杜娇容一时领会不过来,心道这是个什么厨子这样不懂规矩,主人们吃饭呢也敢往里闯,正要好好看看是谁,却见念锦带着菱涓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菱涓手里还托着一碟子黄灿灿的点心。

    “月晴姐姐也被芝兰姐姐带坏了呢,就会笑话人,哪里来的什么御厨,不过是些家常小菜,夫人要吃着合口味,我们家去自己做着吃,叫那起子坏人馋得肠子痒痒。”

    “原来是大姑娘的手艺,我真是唐突了。”

    杜娇容也没有想到念锦年纪轻轻就这样好本事,也越对她看重起来。

    原来这虾球鸡皮汤喝着是极味美滋养的,做起来却繁琐,所谓鸡皮,并不是真的鸡皮,而是以鸡汁煨着鲨鱼皮丁、鲜蘑菇丁以及木耳等料的高汤。需先将新鲜虾仁和煮好的鸡蛋白用细盐料酒拌好,放入石臼打烂成酱,丸成一粒粒的丸子,蒸熟,再放入煨好的鸡皮汤中才可。

    想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不由面上一红,念锦想是怕她不自在,便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糕点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夫人尝尝这奶油卷子,里头是松瓤的,搁在热油里走过一遍,吃着酥脆,含到嘴里就化了,老太太也最爱吃它。”

    说罢又给老太太也夹了一块:“老太太莫怪,我们夫人才来,孙女就斗胆先照顾她些了。”

    老太太看她们如此友爱高兴都来不及,还说什么怪罪不怪罪,只乐呵呵地尝了一口酥卷,果然味道不错。

    吃完晚饭便有丫鬟上来收拾,老太太带着她们两个挪到窗下坐着,早有芝兰和月晴上来奉了茶,二夫人三夫人那里听说新夫人正在老太太那里陪着,自然也不敢躲懒,一吃过晚饭便都赶了过来陪着凑趣。

    正巧在院子门口撞见淑娴带着樊音,几个人打了声招呼,三夫人向来看淑娴不痛快,自然对樊音也没什么好脸色。

    “樊姑娘当真是个好的,对我们老太太那个孝顺呀,竟比亲孙女都亲上几倍呢,二嫂你别怪我多嘴,我们悯罗就是小孩子心性没人家那么乖巧,小心哪天在老太太跟前被别人挤了下去,那才真真要命呢!”

    樊音听了“樊姑娘”三个字脸色一变,没想到早上杜娇容才嘀咕过表小姐的事情,这么快就传遍全府了,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势力东西,等本小姐翻了身,有的叫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心下阵阵狠,面上却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三夫人谬赞了,音儿可当不起。三小姐还正是淘气的年纪,老太太心里自然是知道的,等再过个几年自然就会越沉稳懂事,看大姑娘就知道了。”

    二夫人正因为三夫人提起樊音比悯罗更得老夫人的喜爱而心里不自在,正心情复杂地打量着樊音,可又听她这么一说,尤其是提起念锦,心里却放下了不少。

    “悯罗要真能赶上她大姐姐的一半,我这个做娘的可也就谢天谢地了。我们快进去吧,只怕老太太那里已经吃过饭了呢。”

    虽然嘴里说得谦虚,二夫人提起自己的独女来仍旧丝毫不掩饰宠爱之情,三夫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拉起她的袖子就往里走,将那两位甩开了一大截。

    “我说你怎么回事,人家一夸悯罗你就什么都忘了,我看明天你干脆也把她接你家去,当你家的表小姐好了!”

    二夫人见她生气,也只是陪着小心地笑笑。

    “好啦,人家也没把你怎么着,要说她那姨母碍眼,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对我们可都是极尊敬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吧。”

    二人说着说着便进了门,早有两个小丫头赶在前头打帘子,淑娴恨恨地瞪着她们两个的背影,侧过头去看向樊音时却又瞬间软化了下来。

    “好孩子,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这些碎嘴婆姨整日家闲得慌,逮着个人就要往死里挤兑,好表现表现她们的身份。你且再忍耐忍耐,等老爷过了这阵子热乎劲,姨母自然给你讨回来。”

    “多谢姨母关怀,音儿没事,只可气她们总是这样让姨母受委屈。”

    樊音红着眼眶往淑娴身上靠了靠,二人又低低地说了一会子话,才又抬脚进了老太太的房门。

    一屋子女眷还是像往常一样热闹和睦,不过也因为多了一个风趣和蔼的大夫人而更加和乐了不少。杜娇容挨着老太太坐着,一面觑着她的脸色讲着一路从泉州到钱塘来的见闻,见她露出有兴趣的表情便添油加醋讲得妙趣横生,见她兴致缺乏便几句话带过,哄得老太太非常喜欢。

    孙辈当中只有念锦一直在这里陪着,依绫姐妹和余睿兄弟俩因为年纪小还有功课,因此来得晚些,二夫人和三夫人早早地携了儿女回去了,杜娇容见老太太高兴,便留下多陪她说会子话,淑娴等人也只好陪着,见依绫已经打瞌睡了,便叫来秦妈妈先带她回去。

    没过多一会儿却听见外头有丫头来报,说是大老爷来了。

    “孩儿给母亲请安,还说回来晚了怕扰了母亲休息,原来这里还这么热闹。”

    余天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织锦袍子,春风得意,大步流星,淑娴坐在一侧幽幽地看着他,莫非当真人逢喜事精神爽么?看他高兴的样子,竟又像是年轻了四五岁似的。

    老太太见他面带春色,知道他在外头吃了酒,忙叫芝兰端了椅子过来给他坐,叫下面烧醒酒茶,又让月晴给他头上肩上按着松快松快,就怕他明天早上醒来头疼。

    “都说老太太疼儿子,媳妇今天算是见着了。外头像是起风的样子,老爷喝多了酒,要再受了风只怕要着风寒,要不就让他在老太太这里叨扰一晚可好?”

    杜娇容起身款款走到余天齐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果真烫的很,看来醉得不清。

    谁知余天齐一把握了她的手,半醉半醒地嘟囔道:“做什么在这里打扰母亲,我又没醉,这不是接你来了么?”

    说罢便像是又要睡过去似的,整个人摇摇晃晃,一头扎在杜娇容怀里,杜娇容哪里敢躲,怕他一头栽在青石砖地面上,只好搂着他的肩头坐好,脸上却早已羞得通红,不敢抬头去看老太太。

    “哈哈!罢了罢了,敢情不是来给我这个老太婆请安,是来接新媳妇的。也怪我这老骨头不识相,人家新婚燕尔热热乎乎的,做什么拉着你在这里闲磕牙,好啦好啦,快带着你们老爷回去吧,别在我这里醉话连篇,丫头们听着可要笑话你们。”

    杜娇容到底是个爽快人,虽然心里臊得慌,但着实心痛余天齐这副醉醺醺样子,再加上他方才那句就是来接她的话,早说得她心里暖洋洋的,也便不再说什么,给老太太行了礼便要叫人扶余天齐回去。

    “菱涓回去叫惠云和铃儿两位姐姐来帮把手吧,我和夫人过来得急,没带人。”

    念锦轻声吩咐菱涓,杜娇容一扫站在一边的淑娴,立刻止住了她。

    “何须麻烦,天都黑了一来一去的折腾,淑姨娘不是在么?再跟母亲讨个人,同我们一起回去。”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含笑点头,看着杜娇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赞许。

    “月晴丫头走一趟吧,再叫个婆子跟着,你们两个好作伴回来。”

    “是,老太太放心。”

    几个人一来一去,压根没有人去问淑娴的意思,淑娴知道老太太最恨不守规矩的人,如今杜娇容支使她是光明正大的,她要是甩脸子给她看,那就成了她的不是了,只得挤出个笑容应着:“劳烦月晴陪我们走一趟了。外头天黑路滑,夫人仔细脚下。音儿,扶着夫人些。”

    两个女子好容易将人高马大的余天齐扶回了大房,却径直去了杜娇容的房间。月晴到底还是姑娘家,杜娇容在房门口便换下了她的手让她回去,自己和淑娴一左一右扶着他进房,铃儿也闻声接了出来。

    “你扶老爷到床上歇着,给他换身松快的衣裳。”

    杜娇容若无其事地吩咐了一句,便扶着铃儿的手坐到了梳妆台前,由她给自己卸下身上的饰钗环。

    淑娴站在当地一愣,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拿她当屋里的丫鬟使唤不成?

    杜娇容见她只杵着不动,也不生气,只是疑惑地看着她:“淑姨娘今天是怎么了?没看见老爷喝醉了酒身上难受吗?以前都是怎么服侍呢?”

    以前?以前服侍是服侍,可那是服侍他上我的床,而不是你的!

    淑娴的脸色越阴沉,杜娇容也不去同她罗唆,干脆自己扶着余天齐朝床边走去,一面对铃儿道:“淑姨娘想是也乏了,你送她回去好生歇息吧。”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