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一片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的棚户区内守株待兔,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我完全无法理解,当初的建造者是以什么样的设计初衷和最终目的来规划这片区域的建筑分布的:低矮的围墙、通透的庭院,以及如蛛网般四通八达的台阶、楼梯和羊肠小径,足以让任何人从任何位置到达他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没错,在这段长达二十多分钟的追捕中,目标一直都在带着我们在这片棚户区里兜圈子。

    于是,我当即决定和唐乔分头进行堵截,由他负责将目标驱赶到我所潜伏的这条道路上,再由我来终结这场耗时长久又毫无意义的追逐。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不禁将这里的环境和自己从警二十多年的各种经历进行了全面对照——与现在这个供我藏身的隐蔽角落相比,那些曾经被我们征用为监视站的岗亭、集装箱和普通民居简直就是天堂,至少那里不会有一脚踏下去就会陷进半个小腿的臭水坑,以及一坨又一坨不明生物留下的恶心排泄物。

    好在我的适应能力一直都很拔尖,在熬过了生不如死的排斥期后,最终我还是彻底习惯了这里的味道。我躲在墙角,背靠着墙壁,一边保持着一个便于出击的姿势一动不动,一边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光临。

    深秋时节的帝都,入夜后的气温要比白天时低得多,即便我身上从里到外分别穿着一件厚棉衬衣、一件毛绒夹克和一件尼龙外套,但我还是能够十分清晰的感觉到,周遭那些混杂着湿腐霉味的冰凉空气正在顺着后背和墙壁接触的部位缓慢渗入毛孔,进而将一股股刺人的寒意扎进我的骨髓。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的我不仅没被冻得发抖,反而浑身上下都在出汗,不是因为燥热,而是因为紧张,甚至在紧张之余还隐隐潜藏着一丝后悔。

    唐乔是个干刑警的好苗子,自身素质也十分过硬,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出外勤,更是第一次独自面对罪犯,万一他在追逃的途中出现什么意外……

    正想着,前面就传来了一串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不连贯,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阵阵急促而慌乱的喘气声。

    在最初的追逐过程中,我和唐乔一直都在不断的高喊着诸如“警察”、“站住”和“别跑”之类的废话,在表明自己身份的同时,还成功的将“附近有罪犯”的消息传递给了途经之处的围观群众,目前这里的住户多数都如同惊弓之鸟般躲进了各自的小窝,极少数没有回家的也都在街头巷尾处伫立观望,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跑出这种动静的家伙,如果不是心里有鬼,那就肯定是身上有事儿。

    随着脚步和呼吸声的越来越近,我也逐渐看到清楚了来人的模样:瘦弱的身材,白色运动服上醒目的英文字母,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黑色的挎包,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宽阔的健壮黑影……没错,就是他!

    那只该死的老鼠,最终还是被唐乔这只小狼犊子给赶了过来。

    等他靠近时,我微微半蹲下身子,抓起立在墙边的一个废弃的铁皮水筒,瞅准机会便直接朝着他的上半身抡了过去,只听见“哐当”一声闷响,他一下子就重重的仰面躺倒在地,手中的挎包更是脱手而出,远远的滑到了路边的阴影里。

    “别动!警察!”不等他醒过神来,我就直接拔出了插在后腰的np22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径直对准了他的脑袋:“双手抱头蹲下,快!”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即便已经被枪口瞄中了脑袋,可躺在地上的这个家伙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负隅顽抗,只见他一个咕噜便从地上爬起身来,双手在身上快速的一摸,忽然就掏出了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抬手便向我的胸口刺了过来。

    “靠!”我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如此悍勇舍命的歹徒了,看到匕首刺来的一瞬间竟短暂的愣了一下神,好在长久以来的训练和工作经验促使我的身体在下意识间做出了正确的应对,匆忙间我一个撤步向后跳开,很是惊险的躲过了迎面刺来的第一刀。

    等到站稳身形时,我就已经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在这个距离上,一枪出去肯定能崩得他脑浆四溅。

    可又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刀刺空以后,这家伙竟然完全没有继续攻击我的想法,反而双膝一软四脚着地又重新趴到了地上,一手握刀一手摊掌,焦急而癫狂的在肮脏的地面上摸索寻找着什么。

    “啊!啊!啊!”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猛的仰起脖子发出了一连串极为凄厉的惨叫,仿佛连他自己的灵魂都跟着这几道声音脱离了躯体飞散开去。

    “嘿,小伙子,我是警察,马上把刀放下!”我慢慢的靠近了他,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继续用枪瞄准着他的脑袋,语调威严的警告道:“我现在数到三,如果你不把手里的刀子放下,我就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身为帝都刑警,我和那些整日以和稀泥为主要维稳手段的基层民警有着天壤这别,我们既不会每时每刻都用一种软绵绵的态度跟每一个人说话,更不会被这种装疯卖傻扮聋做哑自残自伤之类的伎俩所蒙蔽,现在既然已经抓牢了他的一起抢劫和一起袭警的现行,如果我数到三之后他真的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子,我发誓我绝对会先朝着天上开一枪,然后再一枪打碎他的膝盖。

    “呼……呼……”在听到我的警告时,他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时的他身子依然跪在地上,嘴里还是拼命的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出现了极度的扭曲,再配上似乎是体力消耗过度才会出现的赤红色眼珠,看上去显得十分狰狞而诡异。

    “一!”我喊出第一个数,同时向前踏了一步。

    虽然四周的灯光仍然十分幽暗,但我能肯定他已经看清楚了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因为他原本就十分粗重的呼吸忽的变得愈加急促起来,支撑身体的四肢也在不住的颤抖着。

    “伙计,放松点,我是来救你的,把刀放下!”直到这时,唐乔才从阴影中闪身出来,他先是慢慢绕到目标身旁的一侧,接着才缓缓的向走近对方,试图让他安静下来:“我师父真的会开枪的,你最高立刻把手里的刀扔掉……”

    “二!”唐乔的安抚声刚落,我就继续喊出了第二个数,红脸白脸的双角色配合总是能够更加容易的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而这在面对绝大多数的罪犯时也都是最简单和最有效的。

    “师傅,你别着急,你也把枪放下。”唐乔看似是在出言劝说,双眼却一直死死的盯着罪犯握在手中的匕首,显然是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攻击机会。

    “好,我放下枪。”虽然唐乔这个配角的演技已经蹩脚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可眼前这台戏还得继续唱下去,我把手中的枪口稍稍放低,手指却仍然轻轻的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呼……呼……”看到我的枪口逐渐垂向地面,目标紧张的神色稍稍有了一点缓和,他缓慢的站起身来,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却依然死死的握在手中。

    在没有确认绝对的安全之前,我们彼此谁都不敢太过于放松。

    “没事了,放下刀,你还很年轻,不值得为了这些钱而丢了性命。”唐乔继续出声劝慰着,健硕的身形也逐渐进入到了两米范围之内,眼见他的粗壮结实的手臂已经慢慢探向了对方的肩头,我马上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着自己的位置,试图目标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情况又出现了。

    目标的视线只是在我身上粗略的扫了一眼,便立刻被巷道内的某样东西给牢牢的吸引住了,两颗赤红的眼珠子瞪着滚圆,几乎随时都会脱出眼眶飞射而出。

    我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身后到底有什么,一是因为我相信唐乔的观察能力,而是因为在这个距离上,我十分清楚的感应到目标的情绪变化:这家伙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因为过度的兴奋而逐渐沸腾着。

    “啊啊啊啊啊!”短暂的对峙后,他又是一声怪叫,整个人连滚带爬着就扑向了事先看向的那个方向,连近在咫尺的我都被完全而彻底的忽略掉了。

    转瞬之后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口中更是发出了一阵魔性到刺耳的狂笑声,我退开两步再转过身去,发现此时的他居然死死的抱着先前被我打落的那个装着巨款的黑色挎包,正像一只得了食儿的哈巴狗一样乐的满地打滚。

    “放下赃物,束手就擒!”这时侯的我已经懒得再想其中的门道了,高喊一声便冲到他的身边,一脚踢在了他的脑袋上,唐乔也趁机扑了上来,抓住目标的手腕,十分熟练准确而有力的使出了一招“卷腕夺刀手”,一推一拉再一扭,很轻易的就将对方手中的匕首和挎包双双夺到了手中。

    “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唐乔随手将手中的两件物什扔到一边,顺势抓住目标的大臂就想把他的身子给掀成面部朝下,可谁曾想这个家伙直到此时依然不愿意束手就擒,亮出嘴里的两排大黄牙就朝着唐乔的手背咬了过去。

    见此情形,我先是抬腿一脚蹬中了目标的小腹,紧接着又一脚蹬中了他的右腿膝盖,只听见“嘎嘣”一声脆响,他的整条右腿膝盖骨都被我踩出了一个反关节的角度。

    拖着这条废腿,以后他别说是偷盗抢劫,恐怕连想再稳稳的走路都是一种奢望。

    连续受到如此重击,目标最终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就软软的昏了过去。

    招呼唐乔给他戴上铐子,我一边掏出手机向指挥中心做着简短的汇报,一边收好了自己的枪支和目标的匕首,又弯腰重新从地上捡起了这个已经成为物证的黑色挎包。

    这个挎包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掉在地上居然没有沾上一点点的灰尘,我小心翼翼的拉开挎包的拉链,里面果然是几十沓镶着金色防伪线的新版红色毛爷爷,闪闪的金光几乎亮瞎了我的眼。

    “啪、啪、啪……”随着几声清脆的掌声从街角的另一处阴影中传出,一道窈窕倩丽的身影也慢慢出现在了幽暗的灯光之下,赫然是先前那个衣着暴露性感的无脑女人:“感谢二位警察同志替我挽回了损失,我一定会给你们送上一副大大的锦旗……”

    她一边说着一边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着我和唐乔缓步走来,人还未行至身前,一股似由蜂蜜和牛奶混合而成的醉人甜香便顺着微风扑面而来,一下子就将巷道内原本的腐臭味道完全冲散。

    这个女人,还真是个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