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晓自毁阵法,弥漫在背影山的仙家气息齐齐朝着山北而去,周栩卿手持从老祖宗那里带来的盘古盘,身下是他用了半个时辰画出的纹路,正好相交成圆,他盘腿坐在其中,一股股气息被引动灌入盘古盘中,其上杂乱无章的文字飞快变换重排着,两千紫甲军严阵以待守候在其身侧,山腰处,魔教众人开始登山。

    远处落定的两道身影,姬言路佝偻着身子指尖摩挲手杖,在他面前之人气机飞旋,饱满如月圆,尽管脸庞上皱纹密布,可腰身笔挺,筋骨健硕,根本看不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王庆志,你还敢来此,不怕苏承运寻你问罪。”姬言路轻笑道。

    王庆志却是诧异看着对方,不答反问道:“你个老鬼体内的天道意志哪去了,难道你逃掉了因果。”

    “嘿嘿,你把当年苏承运让你去问道天中寻到的东西给我,我便帮你除去天道意志如何。”

    无论如何去看,王庆志都要比姬言路老当益壮更多,尤其是前者体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恢宏气机,是生机盎然之象,反观姬言路多了份弱不禁风的错觉,但是后者却无比自在,抬头望向天空,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下,连接在王庆志后脑,不止是他,还有那位与陈长安激战正酣的毒王,隋半语,抚琴,死在苏问手中的黄家三鬼,他们脑后皆有一根线直通苍穹。

    而姬言路,师媚娘等人脑后的那根却线断了,其实第一个斩断那根线的人是沧州两笔成道的许木子,或者说他更加霸道,吧那根线从源头处生生拔掉,但他也变作了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没人愿意以此交换,所以他们才到这里,想要找到更好活下去的方法。

    “这么说你已经背叛了苏承运,看来那位转轮王终于完成了他的托生仙骨。”王庆志心头通明,可他却摇头大笑道:“姬言路啊!你真的以为转轮王能胜过苏承运,错了,那东西只有拿在手中才能保命,命和自由,我更加在意前者。”

    “既然如此看在往日情分上,劝你最好快些离去,这仙家气息可没有你的份。”姬言路开口说道,指了指南方天空越发呈现的光明之象,王庆志猛然间变了脸色,失声道:“怎么可能,凌天宫怎么会和苏承运联手。”

    “不是联手,只是合谋而已,谋你们这些天道的走狗,莫渡没有胆量与天人相争,但在此人间他便是天人。”

    王庆志气急败坏的看着那道光明越来越近,狠狠咬牙,化作一道飞鸿从背荫山中飞出。

    远处光明之中,那位吃鸡老者难得的一身素净,却没有穿上那件万人敬慕的大红袍,一步一行,他从京都而来,走的不急不缓,身旁突然一道墨影飞掠而去,老者轻笑不语,指尖轻弹,那道墨影再度提速,破天而去,片刻后他突然回头,看到一把普普通通甚至还带着斑驳锈迹的铁剑缓缓飞着,既没有先前那一剑的杀意已决,也没有枯剑冢帝王剑道的无可匹敌,正好与老者擦身。

    “是难看了些,不过剑意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充沛,你陆行若真能修到第二剑,足以胜过天山九剑,问道天中还差你一剑,希望老夫能够看到。”

    渡世自言自语,不再与那把铁剑同行,向前迈步,山川无阻,问道榜之中从无剑道一列,并非是不屑因为剑道,相反只因这一道最强,它是先于凌天宫之前仅次于书生问天道之后的传承,有人以为枯剑冢已经没落,近百年不敢发一声,那里比得上天山剑池百年出百剑,九道剑意震古烁今,尤其是剑痴许衣人张狂临世,在枯剑冢之前堵门半年竟无人敢战,剑冢这两代剑魁名不副实,一个终生不出冢,另一个虽然出世却和不出世有何分别,世人都在等着天山剑池与枯剑冢一争剑道首名,显然是枯剑冢先落了气势。

    人们只看到了许衣人的天资卓越和同样令人羡慕的百战百胜的傲然,认定恣意轻狂方是我辈剑士追逐的境界,可是却不知真正雄鹰的骄傲,又怎会在意地上走鸡的长鸣,渡世不会去与谁人说,凌天宫也无人愿意回想起那一日,七十二座仙山,被人一剑斩断七十一,纵然如今剑痕已经抹去,可凌驾于这些人间仙人心头的阴霾却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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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支短香节节燃去,苏问仍是不觉焦急,只要许衣人还站在那里,封十一便进不了他的身,毒王也不行,但是等那支香燃尽,姜离厌救不了他,陈长安也不行。

    “还有十五息。”许衣人冷声说道。

    “你要是等不及就出剑,不过出了剑也就不能杀我了。”苏问悠悠然的说道。

    “杀你还需用剑。”许衣人闭目养神,陆行躲了他半年,心中的怨气与日俱增,今日找上苏问,便是这个原因。

    突然许衣人双目怒睁,遥望远处一枚越来越近的黑点,一股酣畅快意油然而生,积压了许久的剑意刹那间如潮喷薄,冲天而起的剑气搅动风云变换,他来对了,在这里果然等到了那一剑。

    最后一截香燃尽,苏问跃身而起,右手探出,那柄通体墨黑的长剑盘旋一周落入他掌心之中,顿时剑中的苍凉气息到灌入他体内,滔天杀意盘绕而生,竟是与许衣人激荡出的剑意针锋相对。

    白州初见,陆行以帝王剑战无德和尚的众生剑,长衫剑魁一剑对一万七千剑,佛陀剑,菩萨剑,香客剑......万千剑生万千意,可这世上的众生何止万千,佛陀修缘,也仅是一方阿弥陀佛,无德穷尽一生收纳一万七千众生意,终是难敌帝王挥斥。

    沛然剑意灌涌苏问体内,非是他在驭剑,而是剑在带他,帝王睥睨,整个背荫山中的修士无不在那一刹那如芒在背,霎时间苏问耳畔似有轻语回响。

    “苏问,可要好好看清楚,这便算是教你了。”

    那日陆行的一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剑帝王,苏问看得清楚,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心一定要练剑,后来陆行没有教过他一招半式,可是他仍是偷师了一剑,再去过京都之后那一剑更加明了,京都有帝王,有权相,有阴曹之君,见过,想过,他苏问做不到平凡,所以他不要去做默默无闻的剑魁陆行,反而是一剑天下知的许衣人更合他心意。

    “许衣人,这一剑你敢不敢接。”苏问怒声喝道,却不知是他再说,还是剑意使然,又或是那远在京都剑阁中的剑士。

    “陆行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这一剑救不下他。”

    那柄连剑鞘都被步层层包裹的长剑终于被许衣人握在手中,天山剑池不仅是九州之上的剑道翘楚,更是百年来最富盛名的铸剑之地,百年出百剑,百剑赠群雄,天下剑士有两愿,一是能学到枯剑冢的百步飞剑,二便是能有一把天山剑池铸造的名剑。

    布结挣开,立即便有止不住的剑气倾泄而出,剑鞘寸寸显露,一龙,一凤,一麒麟,三兽栩栩如生,龙口张开含剑之处,凤凰居中,翎羽飘然,麒麟在尾,独角处为剑锋,三兽相连端的是神圣威严,如此神迹仅仅只是剑鞘,剑还未出。

    “此剑名为锟铻,曾为大周帝王之剑,今日许衣人以这帝王剑领教枯剑冢的帝王剑道。”

    许衣人一字一句,锟铻,龙剑也,霞瑞夺鞘,承九州大运,寒芒出鞘,直觉万丈剑气逼人而来,两方君王同时降临背荫山,是此山大幸,却是此山中修士的大不幸。

    黑白二色的剑气怒而相冲,两人瞬间迈步,百丈之内无人可承受如此磅礴剑意,便是苏问此刻也是血污满面却不自知,只是跟着手中的剑前行,两剑同样霸道,只是一剑从万里之外而来,一剑却是握在当世剑仙手中。

    剑锋分毫不差点中,折出千百道肆虐的剑气朝远处掠去,其中最为粗犷的一道正正斩在北山道那座高山之巅,立刻被山巅卷动气的森然气息击溃,但是山中怀抱盘古盘的周栩卿口喷鲜血,失神望着盘上一道寸深的剑痕,痛惜叹声,若是没有盘古盘,只怕背荫山从此便没了背阴。

    而苏问与许衣人此刻所在之地尘土如海水飞涨,好似土龙升空,却是不敢靠近两人分毫,原本地幔之中涌动而出的仙家气息,被这二人一剑斩的支离破碎,不知多少人心中痛煞,却不敢口言。

    苏问一口鲜血喷在墨擎之上,气息瞬间萎靡,连同剑上所带的剑意也在这一交锋之中尽数耗尽,但是终究逼出了许衣人一剑,不分胜负,是苏问与许衣人不分胜负,尽管后者心头淤积难平,但他却输给了陆行。

    “这不是你的剑,做不得数,所以今日我不杀你,也不保你,等你真正有资格逼我出剑时,我再来讨要这一剑。”许衣人收剑归鞘,洒脱转身而去,尽管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胜了苏问,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还能出剑,可苏问却连握剑都已经做不到了,可是他自己清楚,这一剑根本不是他与苏问的较量。

    颓然倒地的苏问轻笑着看着对方潇洒身影,喃喃自语道:“越是高手越是虚伪,输了就要认,硬撑着算什么。”

    “不过师傅,这剑不适合你,剑要杀人,可你却不肯啊!”

    劫后余生的苏问有惊有喜,方才许衣人是真的对他生出了杀意,百战百胜并非空话,他去了枯剑冢便是要再胜一场,如今不仅输了,甚至连对方的弟子也没能赢,但是一把墨擎的确救不下苏问的命。

    只是在三百里外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剑悬在半空,终是让许衣人没有勇气再出第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