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镇子外火光通明连成一片,成规模的马帮早已习惯了天当被子,地当床的日子,甚至大部分成员都是拖家带口,已将整个马帮当作了自己的家,只是这一点,客栈掌柜的话倒是不错,刘坡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有几百人的马帮首领,这是一种天生的领导才能,学起来很难,尤其还这么年轻,掌权容易,拿捏人心才最难。

    刘坡没有指使手下的人搅扰镇上的居民,而是安稳的扎营在镇外百里地方,知恩图报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哪怕脾气暴躁些,口直心快,却不需要提防背后捅刀,苏问对这样的人很是看好,不过这些究竟是表象还是内在,仍然要等到明日官差到来时,刘坡是否亦如口中所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之打人就是不对,江湖气息太重,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北魏稍稍稳定些许,李居承便要拿整个江湖开第一刀,其中深意当时也许不明显,但十年后人们再谈论起来,无疑是感慨万千。

    “少爷,你说为什么书中一边要写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偏偏又都是棒打鸳鸯的苦情剧。”七贵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许是白天的事情还是让他意犹未尽,又或者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个美好的幻想,拉着苏问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因为这样才好卖钱,世人都在追求美好,可美好的东西看多了也就厌倦了,不过人们很少会忘记疼痛的经历,哪怕经历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习惯,也许世间本就是不完美胜过完美,书者执笔写的是别人的故事,读的却是自己的人心。”

    苏问躺在床上,要说睡着也确实困难,心里同样高兴着,只不过不同于七贵,这几日每每察觉那口枯涸的井底徐徐生出的一片水洼便激动的莫名发笑,弄得七贵以为是雷劫之后的后遗症,当然他在清楚真相之后也是手舞足蹈的活脱脱一个长臂猿模样,但你要让他向莫修缘甚至是七才道声谢,他可没有苏问那么厚的脸皮,最多是这一路七才对他的冷嘲热讽,他都沉默不回。

    人体九宫,起凡时开启泥丸宫,剩余八宫分别位于人体周身八处气窍,唯有打开灵宫才能真正做到与天地相通,在很早之前凌天宫对于修为的定义中并没有起凡境界,只有开灵,立尘,不惑,闻道四个阶段,但是随着大量的普通修士出现,以及武夫以力入道,开灵之前那段空白的境界才逐渐有了详细的区分。

    起凡境界承上启下,将凡人与修士分隔开来,在这漫长的阶段中,修士所需要做的事情无非两个字——吐纳,直到将灵力运转娴熟且有足够的力量后,便要开始叩门,九座灵宫分为上中下三等,下三宫除了已经开启的泥丸外,还有明堂,洞房两宫,一般修士具备叩门实力之后首先便要打通这两座灵宫,每宫可叩门三次,千百年来前辈修士总结出剩余八座座灵宫的难易顺序,明堂、洞房、琉珠、玉帝、太皇、玄丹、极真、天庭,可以说是循序渐经,几乎不存在前一宫未能开启却开通了后一宫的现象。

    苏问虽说已是一等起凡,却更像是半路出家,一身修为都是靠着许木子气运加持生灌而来,现在才开始一点一滴的积攒,可以说除了一等起凡的花架子,单单比拼灵力纯度,四等修士都要远胜于他。

    然而通过这几日的切身体会,苏问倒是有了意外之喜,体内多出来的十四条经脉渐渐有了复苏之意,虽然微弱但苏问能够察觉到其中流通的精纯灵力,不过这些经脉没有灵宫相通,一半融入血肉之中,一半消失不见,只是血肉终究不如灵宫那般亲近灵力,吸收的速度也是极慢,曾经有一群修士妄图依靠肉身强纳天地灵力,最终都是爆体而亡的凄惨下场,这群人被凌天宫称为魔教,是一批不尊天道的异教徒。

    苏问此刻的景象便与其教法真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目前经脉中流通的灵力很是微弱,正好与血肉吸纳的速度相平,如此一来,苏问倒是自娱自乐的很,至少这多出来的灵力完全不需要他耗费精力去疏导便自然而然的滋润起体魄来,那怕再微弱,蚊子再小也是肉,一日一日的积累也变得可观,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十年,二十年,老子就是慢慢爬又怎么样,世间最强起凡也是不错的称号。

    第二日清晨,一阵刺耳的喧嚣声将苏问从梦境中惊醒,推开窗门看见一队步卒缓缓进镇,为首一人身披铠甲,苏问自从在青锋郡跟古大年等人打过交道之后,对于文官武职多少有些认识,那人应该是从七品的游牧副尉,哪怕是在郡府中都算是不小的官职,万万没可能出现在这种边陲小镇。

    “难道这事本地县令都管不着,直接报给了郡里,吕登科还真是有够操心的。”苏问侧过头,正好看见莫修缘也从邻屋的窗口探头出来看。

    “这些不是合阳郡的府兵,好像是三水郡的,按理说他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才对。”莫修缘摇头说道,眉头不觉一皱。

    “你怎么知道。”

    “他们腰牌上写着的。”

    “这么远你都看得到,厉害呀。”苏问瞪大了眼睛也只能依稀看见对方身上挂着一张四方的牌子,至于上面写着什么就不清楚了。

    “我听吕登科说,沧州的马帮背后大多都是官府背景,尤其是这种上百人的规模的马帮都要在本地府衙记录在案,难道这些人是刘坡找来的,可他应该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家伙才对。”

    莫修缘眺望远处,几缕青烟燃起,满地狼藉,破损的帐篷和倒地的马匹随处可见,唯独没见着昨晚驻扎的马帮,“好像不是,昨天那些马帮的人都不见了,而且你看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势,只怕双方有过冲突。”

    苏问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马帮的营地硝烟袅袅,帐篷燃烧着火焰,被撕扯的货物横七竖八的散落一地,奇怪的却没见着一个人影,猛然想起昨日掌柜的好像不禁意提起过一句。

    “那妇人果然不简单啊!”

    “怎么,想趟这浑水。”莫修缘打趣的问道,轻轻挑动着眉间。

    奈何苏问完全提不起兴趣,既然还了岐王宝章,就意味着不再搀和官场的事情,再者他们只是匆匆过客,与刘坡全无关系,犯不着跳进一场官官相护的阴谋中,说是江湖侠客路见不平,其实都是吃饱了撑着,天底下的闲事多了去,苏问不仅是个懒人,更是个怕麻烦的家伙,只要一想起前几日让他头痛不已的经历,还是宁愿做一个不问世事只游山水的旅人。

    莫修缘并没有逼着对方有所作为,尽管南唐对于江湖的宽容远胜过北魏,可对于违法乱纪,扰乱朝纲的江湖人一样是严惩不贷,在北魏的江湖中所谓道义是走到哪里都行的通的道理,可在道理之上是绝对不要挑衅朝廷威严的法则,既然是趟浑水,能够不引祸上身便是极好。

    兵马入城没有搅扰镇中的居民,一路不停歇的来到一处普通民房前,七八个士兵冲了进去,很快房中便传来打斗的声响,只见刘坡摇晃着身形从中走出,脸上带着轻微的伤势,昨晚他没有回到马帮中,本是存了今早官差来时避免发生冲突的念头,谁知官差没等来,却来了一群身披重甲的府兵,冲进来便要打人,不过显然是低估了刘坡的身手,七八名士兵此刻横七竖八的倒在屋中哀嚎。

    为首那名副尉看着刘坡安然无恙的从屋中走出,不觉惊讶出声,只不过脸上的玩意越发浓郁,跋扈的挥动手中的马鞭迎面打去,被刘坡一把握住,两人斗力,副尉身下那批神骏的枣红马竟是被拉扯的四肢乱摆,不得已只能丢弃马鞭。

    “不错,有点本事,不枉我连夜赶来。”

    刘坡眉头微皱,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历经生死更是数不胜数,眼界自然不是镇上同龄人可比,一眼就认出对方的来历,但神色依旧沉稳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可知晓若无调令,不得私自领兵出境,过三百人以谋反之罪论处,我若是报知吕大人知晓,你们有多少颗脑袋够砍。”

    那名副尉听后冷冷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令牌,讥笑道:“刘坡,我知道你背后有合阳郡守吕登科撑腰,但是你给我睁大狗眼看清楚了,这是穆长寿穆都司的令牌,不妨告诉你,穆夫人便是穆都司的干女儿,你区区一个马帮首领瞎了狗眼跟穆家抢媳妇,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慕夫人心善,让我好好招待你那些手下,但你要是铁了心找死,沧州这么大块地,埋下几百具尸体还是足够的。”

    闻此刘坡沉稳的神色终于变换,怒喝一声,身形朝前逼近,当即便有数十杆长枪抵在他的周身。

    “你把我那些兄弟怎么了!”

    那名副尉拍了拍身上染着灰尘的盔甲,脸上满是讥讽,就在这时一顶华贵的骄子出现在街道上,缓缓朝这边走来,落轿后,见慕夫人从中走出,满脸的得意之色,家中两个大男人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最后还不是要她这个妇人出面,也不知道那个死丫头有那点好的,竟然把自己儿子迷的死去活来。

    “你要是敢动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刘坡红着双眼看着面前的妇人,一字一句的从口中吐出。

    慕夫人取出一枚玉锉子面无表情的修整着指甲,口中冷冷吐出一句话。“赵力,你们这些当差的是不是就只有嘴上功夫,他既然想做鬼,成全他就是。”

    赵力听的神情一凝,似乎有些为难,尽管他拿着穆长寿的令牌,可其实此事对方并不知情,不过是卖慕夫人一个面子,如果只是威逼恐吓把事情了结,即便事后算账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如果闹出了人命,尤其还是在吕登科的地盘上,着实有些不好办。

    “你只管动手,干爹那里自有我去说。”慕夫人老神在在的说道,这种事早已经驾轻就熟,本就不是个安守妇道的女子,这些年可没少招惹是非,否则穆长寿也不可能把她扔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她到是已经习惯了,大不了此事过后再换个地方就是。

    赵力早就听闻这位干女儿和穆都司之间的风流事,不然他断然不会连夜领兵奔赴此地,这世间什么恭维的话都敌不过一阵枕边风来的恶毒,真是可怜陈家那位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的老实人,只怕是给人家养了儿子。

    “刘坡,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一条命换几百条命也算值当,下辈子投胎记得把罩子擦亮些,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