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桦这次出差的城市是粤省的宣城。差事其实是很简单的,因为合同条款相关事宜在她来之前双方公司就已经沟通好了。她跑过来一趟也就是落实一些细节,最后把签好的合同给带回去。

    对方公司知道她是第一次来南方便更加热情地招待了她。等到陈桦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把合同签好之后,宣城公司里的负责人就极尽地主之宜地带她四处游览。

    本来陈桦来宣城出差就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体会当地民风,所以对于那些特色的景点也是兴趣缺缺。好不容易游览完毕,已经是日暮时分。对方公司早就在宣城出名的海鲜酒店订了包厢,于是陈桦又被邀请了去用晚餐。

    宣城近海,这里的海鲜自然是比京城的新鲜。品着这样鲜美的食物,感受着对方盛情的款待,陈桦表示感谢。不过由于这个项目之前并不是陈桦跟进的,所以在座的几个人并不熟络。酒席过半的时候,谈论的话题已经渐趋沉闷,于是大家都心就照不宣地想离席了。

    既然想法一致,晚饭也就结束得很快。而散席之后,陈桦没让对方接待人员相送,只道自己搭计程车去酒店很方便。那些作陪的人见陈桦坚持也就不勉强,嘱咐她小心些便各自归去。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干燥,不像这里温暖而潮湿。陈桦沿着石砖铺就的人行道慢慢地踱着,漫不经心地浏览这南方都市的灯火辉煌和不一样的夜色。她知道乔天霖在深城,离这里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才两个多小时,这么近,近到她几乎想现在就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她在这里。

    可是见了面,能说些什么呢?问他还好吗?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问他有没有爱过自己?陈桦摇摇头,忽然之间她又觉得自己贸然来这里的行径有些荒唐。

    其实陈桦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她的婚宴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决定,她却自告奋勇地接了这样的差事,那么任性地丢下一切来到这里,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

    可不飞来这里她又该怎么办?她的心有道裂痕摆在那里,那道裂痕让她如坐针毡,那道裂痕让她寝食难安,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把那道裂痕填满,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那样的一道裂痕。

    于是,在她即将举行婚礼的日子里,她不顾他人的闲言碎语,她不顾未婚夫诧异的目光,她跑了来,来到了这里,只想索求一个答案,一个十年前就想要的答案。

    在南方陌生都市的酒店里,陈桦几乎一夜未眠。这两天她的思绪总是漫天翻飞,各种想象各种情景都在她的脑海里交叉重叠,让她无法安睡。她的未婚夫每天都有打电话给她,询问她出差的情况,关心她是否适应。可未婚夫的嘘寒问暖却是平复不了她翻腾的内心。

    由于晚上睡眠不足,陈桦早晨起来的时候已经是8:50分了。她从来就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平时都是七点半准时起床的,今天睡到这个钟点也是意料之外。

    镜子里她的眼睛有些浮肿,脸色也不太好看,于是她坐下来认真地画了个淡妆。看着脂粉唇膏让镜子里的脸一点点地明丽起来,陈桦不由得想,原来自己也还不老,随便画个妆就漂亮了。

    妆容下精致的脸庞让陈桦又有了自信,她把手机通讯录里乔天霖的名字看了好几遍之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她拨打了那个号码。听见手机里的等待声“嘟嘟”地响起,她的心里紧张极了。她的回程本应是在今天,可她却订了明天的航班。不管他会不会接她的电话,也不管他想不想再见到她,反正她今天是不打算回京城了。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乔天霖正打开电脑,打算把昨晚赶制出来的那个软件再修改一下。陌生的号码让他稍稍迟疑,可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低沉醇厚的男声传入了陈桦的耳膜:“喂?”

    陈桦拿着手机的手不期然地颤了一下,他那久违的磁性声线仍是让她痴迷:“天霖,是我。”

    乔天霖怔了怔,瞬间便知道了她是谁,他低声喊了句:“陈桦。”

    乔天霖这么快就听出了自己的声音,陈桦也并不奇怪。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声音?她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柔声说道:“我在宣城出差。”

    乔天霖“哦?”地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陈桦答道:“前两天就到了,公事已经忙完了。想着你在这边,就试下打给你,看你有没有空。”

    挂了电话之后,乔天霖背靠着大班椅薄唇紧闭。陈桦说她三个小时之后到深城,他说他去接她。

    读大学的时候,那些爱慕着乔天霖,又想接近他的女孩子很多,可他没有给过任何人机会,因为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浪费在那些风花雪月里。

    陈桦身材匀称,长相迷人,她不理会那些成队的追求者,却只对他情有独钟。不管是男人的虚荣心也好,是真的喜欢她也罢,他默许了她的靠近。可乔天霖始终明白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一个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千金,一个是三线城市普通工人的穷小子。所以虽然他们成了男女朋友,他也是保持着淡然的姿态,不温不火若即若离。

    而后来由于母亲的疾病,乔天霖不得不选择辍学的时候,他就更加知道他和陈桦已经是不可能。所以当陈桦毕业了之后,在电话里说着让他去京城发展的话语时,他拒绝得没有丝毫犹豫。虽然无依无靠,虽然一贫如洗,可他终究有着不容忽视的自尊和一颗骄傲的心。

    不过,当他真正地踏入社会,成为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份子,他才意识到那所谓的颜面自尊不名一文,甚至换不来一袋最便宜的可以裹腹的公仔面。

    无论如何,总是要应了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思绪及此,乔天霖忽然想抽支烟。那些年没有钱,他就把烟给戒了。这几年下来,烟瘾早就没了,买烟也多半是为了应酬,可他现在却想抽上两口以驱散心中的那丝烦闷。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还早,十点零五分,他却没了心思再去修改那个软件。于是他关了电脑,合上盖子,看着那一圈圈在他眼前飘过的烟雾,闻着那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心绪渐渐平复。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刻意去打听过她的消息,也没有怎样地去想过她念过她。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就是一个寡情的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有感觉毫无眷恋。他想,或许,像他这样的人,注定是无依无靠孤独一生。

    彻夜不眠的辛苦加上两个多小时的大巴让陈桦终于是扛不住地睡了一会儿。汽车到达深城的时候,陈桦的精神已经是好了许多。眼看着离汽车站越来越近,陈桦开始紧张起来。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他的样子变了没有?而他的性子呢?会变得随和一些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的淡漠?

    大巴车终于开到了终点,陈桦从汽车上下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乔天霖。车站里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车,可他就是那般高大挺拔卓越不凡的模样,让她想看不见都不行。

    看到了乔天霖,陈桦便有些着急了,她很想马上就站到他的身边去,去听听他的声音,去感受他的气息。于是,她加快了脚步朝乔天霖走去。可疾走好几步之后,她却是越走越慢,越来越慢,慢到让她几乎想停下来,因为她又开始紧张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紧张,因为她发现他已经看到了她,他的目光正望向了她,他甚至是好像要朝她走过来的样子。陈桦紧紧捏着手袋,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终于能够把他的轮廓看清楚。陈桦的心“扑扑”地跳得厉害,她想,这么多年了,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他。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陈桦的样子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所以乔天霖轻易地就看到了她,她穿着得体的套装,慢步走向他,步子迈得有些迟疑。

    乔天霖记得陈桦读书时候的头发留得很长,她很喜欢让头发自然地披散着并不束起。而现在,乔天霖看到她以前的直发被烫成了时尚的卷发,还染上了亮丽的颜色。不可否认,陈桦保养得很好,皮肤仍旧白皙,脸上也没有为生计操劳的痕迹,不过她眼睛里曾经的天真几不可寻,整个人散发着成熟女人才有的韵味。

    乔天霖抬脚跨步迎向陈桦。

    终于,穿着黑色休闲夹克的乔天霖从容昂然地站在了陈桦面前。陈桦抬起头来,细细地去瞧他,怎么他还是可以那般的不紧不慢不骄不躁?怎么他还是可以那般的容颜俊朗眼神深邃?怎么他还是可以那般的如行云流水高山青柏?

    所以这就是自己还不能把他放下的原因吗?所以这就是自己不远千里也要跑来的的动力吗?陈桦的手仍然紧紧地拽住手袋的带子,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言语。

    长途汽车站是人流奔走并不安静的地方,可在那样并不安静的方圆寸地,陈桦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乔天霖看着陈桦,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薄唇轻启,声如大提琴奏出的乐章:“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真的是有太长的时间不曾相见,长到已经过了十年。十年,这么一晃之间,竟然已经是过了十年。

    人的一辈子又有几个不曾相见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