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夜晚,人们总是要等到热气散尽了,有风习习的时候才肯睡去。可是今晚,已经是夜的深处,“盛记”粥粉面的夜宵摊都已经收铺打烊了,盛芳兰却还是没有睡意。

    她和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名片细细地看着。那是一张很寻常的名片,白色的卡片上印刷着黑色的墨字,简简单单的地标明着名片主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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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天霖  总监

    盛芳兰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名片上乔天霖的名字,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就知道她的乔大哥一定会出人头地不同凡响,可她却是没想到他可以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坐上总监的位置。总监这个职位对于她这个小文员来说简直是有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不过,如果这个总监是她的乔大哥的话,意义又不一样了。

    自从上一次乔天霖来到“盛记”,给了她他的名片,她每天都会把这张名片拿出来看个好几遍。名片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他的公司地址,她也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在上个月的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她特意转了好几趟车,去到他的公司楼下。

    那幢楼好高啊,他的公司就在那幢高楼的第十九层。楼下的保安看到她在大门口徘徊,便问她去哪一楼。她说她要去十九楼。保安告诉她,十九楼是私人公司,要有专门的出入卡才可以进去的。保安还说星期天应该是没人上班的,如果那间公司没有人来接她进去,她上去了也是白搭,所以保安建议她先打个电话给那间公司的人。

    她听了之后转身就走了。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上去他的公司,因为见到了他,她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她坐车过来只是想看看他工作的地方到底在这个城市的哪个地方。他是那么的优秀,能在深城市中心的位置上班,还做到了那么高的职位。她内心对他的仰慕好像越发厚积起来。

    上次乔天霖离开“盛记”的时候,答应过盛叔他还会再来,于是盛芳兰按捺住自己的焦急,每天下了班都早早地回去等着。可是快一个月了,乔天霖仍是没有来。

    盛芳兰实在是等不住了,谁都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忍耐力和克制力才不让自己打电话给他。可都快一个月了,她实在是等不住了,到最后还是拨通了乔天霖的电话。在电话里她说她的爸爸盛叔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坐坐。乔天霖“唔”了一声之后便告诉她,他近期很忙,不过他一定会尽快抽空看望盛叔。

    乔天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磁性醇厚,这让盛芳兰挂电话的时候依依不舍。他说他会尽快来“盛记”,她便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到来。可是,又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仍然是没有等到他。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盛芳兰转弯抹角地告诉了她的妈妈盛婶,乔天霖曾经来过“盛记”的事情。盛婶听了自然是去质问了盛叔,盛叔招架不住,只有和盘托出,当然也还是免不了一番责骂。

    盛婶发了脾气,盛芳兰觉得机会来了,她马上打了电话给乔天霖,告诉他盛叔被骂的事情。果然,乔天霖一听说盛婶责怪了盛叔,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过来“盛记”。

    其实今天晚上,盛芳兰是刻意打扮过的。平时的黑色t-恤是圆领短袖的,今天她穿的却是v领无袖的t-恤;平时的牛仔裤是严严实实的长裤,而她今天换了潮流的牛仔短裤。

    她终于是盼来了乔天霖,这两个多月来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她怎能不重视?她怎会不好好地装扮一下自己?可乔天霖虽然来了,却是拖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来的。他带着那个女孩,他和她并肩向她走来,竟然没有多看她两眼。

    一想到那个女孩,一想到那个叫做林儿的女孩子,盛芳兰的心里立刻就升腾出各种滋味来。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被人们称之为羡慕嫉妒恨的东西,但她只要一想到林儿,怒气就没来由地冲上了头顶。

    那个林儿,长得又不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还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只是看起来有点礼貌有点教养有点气质而已。而她盛芳兰从小就被隔壁左右的叔叔婶婶夸赞漂亮,怎么可能会输给她?

    虽然她夜大才刚毕业,虽然她仍然还在工厂里做着生产线的统计员,可她已经投了好几份简历出去,她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坐进窗明几净的写字楼,过上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而且,刚才她拜托乔大哥帮她留意工作的时候,他不也是马上就应允了吗?

    念及于此,盛芳兰不由得兴奋起来,如果乔大哥能在他们公司给她留个位置,做个总监秘书总监助理什么的,那她和乔大哥岂不是可以朝夕相对?

    盛叔盛婶把明天需要的食材提早地准备好了,夜也深了。盛婶看了看盛芳兰房间里还在亮着的灯不由得摇了摇头:“唉,这孩子还没睡,你说该怎么办?”

    自家的骨肉从小近身养大,自然是了解明白的。盛芳兰对乔天霖的那点心思,盛婶是再清楚不过了。乔天霖在“盛记”住下的那些日子,盛芳兰是一见到他就跟着他连轴转,像贴身膏药似的。本来盛婶以为那都是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喜欢黏着大孩子玩的正常脾性,却没想到自己女儿还真是把感情给搭进去了。

    后来乔天霖离开了,盛婶琢磨着盛芳兰的心病也该痊愈了,可她却发现自己女儿长到二十几了都还不谈恋爱,便寻思着是不是出问题了。正在她考虑着怎么和盛芳兰好好聊一聊的时候,盛芳兰却告诉她乔天霖回来了,不但回来了“盛记”,还吃了宵夜才离开。

    活了几十年的盛婶顿了顿就想明白了盛芳兰告诉她这个事情的用意。她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她不去帮她谁会来帮?可是乔天霖虽然是来了,却带来了一个女孩子。

    她一看见那个女孩子就知道她不是他们这种劳作人家的女儿,因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另外一种气质,一种不同于他们的气质。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天霖那小子后面,斯文秀气的模样,让你不去喜欢她都不行。

    盛婶脱了鞋子,上了床,对盛叔说道:“你也找机会说说你女儿,他们根本就不是能在一块的人,想也没用。”

    盛叔坐在床沿:“那你头先还瞎掺和着让天霖给她找工作做什么?”

    盛婶又是叹息了一声:“兰兰也不容易,当年只差几分就能考上大学了,可我们没能力供她去复读。她也懂事,知道我们辛苦,自己出去找工作,又去读夜大。你说我们除了给她两口饭吃,还能帮到她什么?今天我也就是多了两句嘴,如果能帮到她,那还不是一件好事?何况我也只是让天霖帮她留意留意工作,又不是劝他们在一块儿。”

    盛叔沉默地点燃一支烟。是啊,自己的女儿是不容易,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活得容易?

    盛叔闷闷地吸上两口烟,思绪飘到了那许多年以前,那是九个年头还是十个年头之前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但是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乔天霖第一次来到“盛记”的情形。

    那也是个炎热的夏天,孩子们都已经开课上学了。响午的时候,太阳正烈,他正想着进屋里打个盹,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提着个不大的行李袋来到店铺门前。后生长得高大结实,穿着件暗色的棉质t-恤,蓝色的牛仔裤沾染着灰尘。许是午后的阳光太烈,后生的脸上透着疲惫之色,可即便是简单的衣着疲乏的神色也掩盖不了他的英俊帅气。

    盛叔走上前去,问他要吃点什么?那后生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问道:“老板,有白粥么?”

    一个五尺男儿,在过了午饭的时间却只是要一碗白粥,盛叔心里对那后生的处境猜到了七八分。出门在外的孩子,父母没在身边,总是有难处的。于是他点点头,进去厨房装了碗猪骨粥端到后生面前:“白粥卖完了,还剩一碗猪骨粥,你将就着喝。”

    他还记得那个后生停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勺子舀粥来喝,喝到碗见了底却也不走。到后来,那个后生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跟前问他请不请帮工,他可以做夜市,不要工钱,只要有粥喝就可以了。

    一支烟燃尽,盛叔熄了烟头,又去关了电灯,脱了鞋子上了床。

    那些日子“盛记”的生意没有现在这么好,可是宵夜档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再则两个孩子还在读书,他们两夫妻又要抽空去瞅瞅孩子们的情况,所以有个不要工钱的人来帮工也算是应了急。于是,那个午后,他进了里屋,喊醒正在午睡的盛婶,俩个人一商量便答应了那个后生。

    从那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那个后生就每晚过来“盛记”帮工了。他早就知道那个后生不会是个寻常人,寻常人怎么受得了每晚用两张长凳拼起来睡觉的苦?

    盛叔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他知道这个后生以后肯定会是人中龙凤,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不寻常的后生居然牵住了自己女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