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允禵倔强地走出了御花园雍正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当他坐着软轿来到养心殿时范时捷孙嘉淦刘墨林和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官员都在垂花门前迎接。雍正看看这个人好像见过却又叫不出名字来。此刻他的心情可以说坏透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只是一摆手便走了过去。允禩、隆科多和马齐等人早就来到了这里雍正见他们都叩头行礼还是没有一句话迳直走进了养心殿而且一进门就冲着老八开了火:“刚才朕和十四弟一道去看了十七老格格她病得很厉害。回来时又顺便去瞧了一下允礽他们老大也在病中。允禩不是朕说你这内务府是该着你管的朕竟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事你也不告诉朕一声?”

    允禩一听心里可就不痛快了。心想我招你惹你了吗?你犯得着一进门就拿我撒气吗?可是他不能顶撞只能“守时待变”。他强咽一口唾沫说:“皇上责备的是这是臣弟的疏忽。其实他们俩的事情内务府都记录在档的臣还以为内务府早已进呈御览了就没有另行奏明。皇上既是这样说了以后臣弟自会多加留意的。”

    雍正皇上有这个脾气只要咬定了就绝不放松。今天他又叫上真儿了:“话不能这样说。这事看来不大却关乎着朕的名声朕怎么能不问呢?大阿哥自作自受圣祖皇帝亲自落了他朕让他能得天年就算对得起他了。可是二哥却与他不同他当过四十年的太子与朕也曾有君臣之缘。屈待了他后世将会说朕不知道照应。你说说看他的事应该怎样料理才好?”

    “怎样料理?”这话可真问得让人不着边际也无从去想、去猜。别说允禩觉得不好回答就是以办事老到精明著称的张廷玉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可是皇上还在上边等着答复总不能都这样泡着吧。马齐却听出了话音啊原来皇上要对二阿哥施恩了他想了一想说:“皇上圣虑极是。常言说得好。仁者一念必然通天!二阿哥昔日为群小所困失望于先帝但事情已过去十几年是应该有个说法了。假如皇上看他果然已经洗心革面自当对他施雨露之恩循照古例可废为庶人;就是皇上再恩赐他一个爵位也在情理之中。”

    张廷玉听到这话心想马齐算没有白坐这几年监牢说出话来玲珑剔透又密不透风。他立即附和说:“马齐说得很对。但究竟如何对允礽施恩请皇上圣裁臣等依古例参赞也就是了。”

    雍正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说:“你们都说得很好朕就是难舍这份骨肉情谊呀!要么给允礽一个亲王的名份在通州划出块藩地来让他在那里荣养你们觉得如何?”说完他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允禩。

    允禩简直被闹糊涂了:皇上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允礽的事又为什么单单要我来说话呢?可是皇上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他不敢说反话而只能顺竿爬:“皇上如此处置正是上合天理之事。臣弟想是不是就叫他为‘理亲王’?”

    张廷玉说:“理亲王这个名字不错。不过二爷毕竟是犯过错的不然先帝就不会废掉他。犯过而后补谓之‘密’得把这个意思昭示出来才能顺理成章也不会使天下臣民们误解。所以臣想应当在‘理’字下再加一个‘密’字这样就说全了叫‘理密亲王’怎样?”

    雍正这才高兴地说:“好好好就照你这个意思拟成诏书明天下。”他话题一转又问“哎朕刚刚进来时见范时捷他们几个都在垂花门外那个戴双眼孔雀花翎的人是谁?”

    张廷玉连忙说:“皇上忘记了?他是广东总督孔毓徇嘛。”

    活没说完雍正就想起来了:“哦对对前几天才夺情起复的。怪不得他穿着四团龙褂原来是圣人家里出来的人。叫他们一齐进来吧。”

    凑着李德全出去传旨的空雍正皇帝对群臣说:“朕就要出京去巡视了。朕这次出去一来是看看河工二来也要体察一下民情。五月端阳节过后大约年羹尧就该回京了到那时朕再回来为他庆功。如今宝亲王代朕去前线劳军朕出去后京城里是弘时坐纛儿朕等会儿也自然要嘱咐弘时几句。八弟和十三弟你们要照旧办好自己的差使瞧着弘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也要拿出皇叔的身份来替朕管教他。朕这次出京只带廷玉一人马齐留在上书房里处理六部事务。小事你们只管作主遇上大事就飞马报到朕的行在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了。”

    众人一听连忙躬身称是允禩却趁机说:“皇上臣弟这里整顿旗务的事情太多也太忙还要筹办迎接大军凯旋的事。九弟是要跟年羹尧一起回京的如今最闲的是十弟可不可以叫他马上回来为臣当个帮办。”

    雍正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这事以后再说吧。”就回过头来看着刚进来的孔毓徇问:“你是刚从广东回来的吗?”

    孔毓徇叩头回答:“回皇上臣是刚从广东回来。自家母不幸仙逝后臣即就地丁忧守制。接到万岁旨意后又抚柩北上在曲阜安置了臣母。皇上臣自幼就是个孤儿家母夜夜纺织直到天亮臣才能读书进仕也才能有今日。万岁以孝治天下夺情之旨臣实在不愿奉诏可又不敢不奉诏。特晋谒皇上求皇上念臣母子至情允许臣为母尽孝。服孝期满臣自当重新入仕为皇上尽忠办差。皇上您为何要用臣这样的不孝之子呢……”说着说着他已是潸然泪下。

    中国历来看重孝道人臣父母去世都要报“丁忧”并且要“守制”三年。但皇上也可不让臣子守制这叫“夺情”。孔毓徇要求皇上不要“夺情”让他能为老母尽孝皇上虽也同情却不能照准。因为广东出了件大案又没人可以代他审理所以仍要让他回任而皇上要“夺情”是要给予安慰的。所以雍正说:“忠孝本为一体讲的是一个‘心’字。朕的母亲不也……唉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在职守制也是一样的嘛。马齐——”

    “臣在。”

    “传旨给礼部让他们派大员到曲阜吊祭毓徇的母亲追封她为一品诸命谥号‘诚节’立坊表彰!毓徇朕这样做你满意了吗?”

    孔毓徇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连叩头泪流不止他哭着说:“皇上待臣以天高地厚之恩臣敢不遵从圣命以忠报国?”

    众人见孔毓徇如此孝母而皇上又如此厚待都不由得同声赞佩。雍正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广东与北京万里迢迢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而那里的吏风败坏也已达到了令人指的地步。有人说天下吏治之混乱以广东为第一朕以为是有道理的。就如新会一门九命这件案子从朕登基至今已下过三次朱批可是他们竟然拿不到正凶真是咄咄怪事!孔毓徇依你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广东的新会一案是件人人皆知的一大奇案。那里的一个恶霸为了争夺一块风水宝地趁着夜半竟然烧杀了胡家一门九口。这个恶霸不知家里有多少银子又不知他究竟买通了谁朝廷接连撤了两任按察使结果仍是“查无实据”而无法结案。这是雍正朝的第一大案所以雍正才下旨将现任总督撤差而由孔毓徇“夺情”复任。现在听见皇上问到这件事大家都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位圣门后裔。

    孔毓徇叩头答道:“臣虽是丁忧守制的人也听到外边有不少传言但这件案子不是只凭传言就可以回奏皇上的。臣向万岁借一个人给臣作‘观审’三个月内如果不能结案请皇上取了臣的级。”

    雍正来了兴致:“哦?你要向朕借什么人?”

    孔毓徇向孙嘉淦一指:“他!”

    此话一出连孙嘉淦自己也愣住了。他今天进宫求见本来是要告状的告的就是广东布政使因为他那里拒不按“铜四铅六”的比例铸造雍正钱。可孙嘉淦万万没有想到孔毓徇会选中自己去为他观审。他一定是看上了我不畏权贵不怕担风险的胆量正好我一生中还没不敢干的事情呢。他激动地说:“万岁既然孔大人这么看得起我皇上只要恩准我就敢去!”

    雍正的眼睛里闪出了火花他高兴地说:“朕信得过孔毓徇也同样能信得过你。不过朕还要给你个名义:即日起你就作朕的钦差两广巡风使。广东的案子审明以后你也不要急着回京连福建、云南、贵州、四川也都顺便去访访看看回来后再向朕报告。”

    “扎!”

    雍正看了一眼范时捷问:“范时捷这里的人都是听了朕的传唤才进来的。你递牌子请见却是凑的那门子热闹呢?”

    雍正因知道范时捷的“毛病”才故意说得这么轻松的。哪知范时捷却不买账:“万岁臣有机密之事要向皇上密陈。”

    “哦?这里的人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好了。”

    范时捷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却说:“万岁爷今天乏了臣请先告退回去改天再说也不迟。”

    他这话虽然说得随便却是一口一个牙印闹得满殿里的人谁听着也不是滋味这不明摆着要撵人吗?雍正突然想起当年十三弟让范时捷学驴叫的事竟不禁破颜一笑说:“既然如此你们都散去了吧。刘墨林留下来朕还有事找你。哎范时捷刘墨林能不能在这里听你说话呀?”

    范时捷叩头回答:“刘墨林不碍事他可以留在这里。”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更是腻歪:范时捷你算个什么玩艺竟敢把满殿的大臣都撵了出去?可是他们也都知道这范时捷是位活宝你还不能和他生真气。

    大家退去后雍正高声说道:“摆上棋盘朕在这里一边和刘墨林下棋一边听你说事。”

    副总管太监邢年抱着棋盘进来刘墨林抢上去就下了一颗黑子。刘墨林是有名的“黑国手”一颗黑子下去他想赢就赢要输就输。雍正皇帝最爱下棋可他的棋又最臭一看刘墨林又拉着架子和他下和棋心里可就不高兴了:“刘墨林朕把话说到前头下棋是玩嘛每次你都要不成和棋你也不嫌累?今天你只管放开胆子赢了朕有厚赏!”他回头又对范时捷说:“喂姓范的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造膝密陈的吗?说吧说吧快点说!”

    刘墨林吃了一惊他知道雍正皇帝的脾性从来是严肃的也从来不和任何人开玩笑可听着皇上的话音竟是这样轻佻他纳闷了。他纳闷可范时捷却明白他等这个机会等了一个月了他就是再爱玩笑能错过这时机吗?他抬头看看正在专心下棋的皇上鼓起胆子说:“皇上臣要告年羹尧!”

    刘墨林吓了一跳可是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却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随口说道:“哼年羹尧是朕的功臣你自己却奉差不力又不肯听他的调度他参了你朕正在想怎么处分你呢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范时捷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臣知道年某有功但臣告的是他的过错!年羹尧的功再大他也不是皇上臣只能忠于皇上而不能忠于年某人。”

    雍正还是在看着棋盘说:“你要是光会说这些废话朕就当你是离间君臣你就给朕滚出去!”

    “是。”范时捷答应一声“年某的帅旗凭什么要用明黄色?”

    “哦那是朕御赐给他的。”雍正毫不在意地说。

    “他束的黄带子也是御赐的?他吃饭叫‘进膳’他赏部下叫‘赐’这是人臣该作的吗?”

    雍正厉声问:“你是有密折专奏权力的为什么不早说?”

    范时捷扬着脸说:“臣早就奏了黄匣子是年羹尧军邮直递的。巡抚衙门签押房里有案可查不信皇上派人查查。”

    雍正早就查过了范时捷的密奏被年扣下也是实情但现在他不能没有年羹尧所以就不能不训斥范时捷:“哼你说的好听告诉你朕已经查过了。朕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看着年羹尧立了大功想他一定会功高震主。所以你就想先告他一状给自己留条后路。可你忘记了你是年羹尧荐的人他有错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想逃过攀附权贵的名也是办不到的!”

    范时捷急了:“皇上如果觉得臣这个巡抚是年某人给的那么臣宁可不要头上的这个顶戴!万岁明明知道岳钟麒的兵与松潘近在咫尺可年某却硬要调我兰州人马千里奔波。这不是调度无方也不是他不懂军事这是有意的争功。臣不明白万岁您为什么要这样偏袒年羹尧?”

    雍正勃然作色:“范时捷你就是这样和朕说话吗?你一定是不愿意看到我们打了胜仗所以你就是个小人!”说着他回头一看刘墨林现在的棋势又正好是盘和棋心里就更加烦燥“刘墨林你听着这盘棋你要是不能赢朕就杀了你!”

    雍正这话是说给范时捷听的呀可范时捷却黏糊上了:“万岁臣是君子不是小人难道一个人打了胜仗他就可以欺君?难道年羹尧到我的军中时要臣开中门迎接这也是对的?”

    雍正见他如此更是上火:“你不听年羹尧的命令就等于是不听朕的!”

    “不我只听皇上的不听他年某人的。”

    “那你的巡抚就当不成!”

    “当不成不当臣本来就不是那块料。”

    雍正急了他向外头喊了一声:“张五哥!”

    张五哥应声进来听见皇上厉声地说:“把这个杀才往……往十三爷那里叫他好好管一管这个畜生!”

    雍正说完这话回头一看棋盘更火了原来棋势已定又正是一盘和棋。气得他拍案大怒:“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在糊弄朕!来人!把这个只会下和棋的狗才与朕……打了出去……”

    几名侍卫闻声进来架起刘墨林就走刘墨林慌了他一边赖着不走一边大呼小叫地喊:“万岁万岁呀您不能说话不算话这盘棋我赢了瞧我手里还有一颗黑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