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不少造化师进驻“独岭镇”,杰罗姆不禁心生疑窦,怎也要亲眼目睹才肯相信。没工夫准备马车,他命人牵来一匹健壮的栗色公马,打算独自去探访这群没大脑的人。

    “别轻举妄动,多等几小时吧。”朱利安拉住他说,“现在出发,可能会碰上**追歼残敌的场面,连吃午饭的心情也没了。”

    闻言拉下一张脸,杰罗姆说:“你知情识趣,又热衷于泡妞,不如跟我一块去演个英雄救美——”

    “你去叫英雄救美,我去是趁人之危。”见摁不住他,朱利安放弃了尝试,从怀里掏出空空的扁酒壶左右摇晃着。“脚下留神,免得遭到马蹄践踏。别忘了捎两大瓶琴酒回来,口味不限。这里的‘苦麦火水’只配拿去刷马桶,再渴几天我会脱水而死了。”

    简单答允一声,杰罗姆爬上马背,试着轻抽一鞭。胯下的栗色公马拒不合作,尥蹶子甩头原地踏步,让蹩脚的骑手很伤脑筋。“这东西真会跑?蜥蜴都比它乖巧。”

    朱利安往马**上添一巴掌,一人一骑才勉强动弹起来。

    与此同时,附近的木头高台附近围了两圈活人,对几名匪徒的审判进入关键时刻。“抢劫,杀人,故意纵火,妨害风化……”雇来的法官端详着咬牙切齿的镇民,还有惨遭大火焚烧的城垒,不由得自言自语,“火刑多好,省下搭架子的麻烦。何必装模作样……”猛灌两口“苦麦火水”,把酒瓶往木头围栏上一磕,玻璃渣随之四溅。“现行犯,审什么审?以国王的名义——通通有罪!把小子们挂起来!”说完吐一口痰,结束了标准的宣判程序。台下咀嚼干草的耕牛挨了一鞭子,**拉动套环,另一头随即上演吊人好戏。

    镇民们大呼助威,手中的淡啤酒撒得到处都是,马尿味随西南风飘出去好远。几名人犯各自蒙着黑头套,飞速攀升至三角架顶端,仿佛串在铁枝上脚爪乱挠的蚂蚱。两个小时稀里糊涂地过去,之前的审判专供镇民们投掷石块以泄愤,嫌疑人**充当活靶子,法官若不出席他们准被生生砸死。灌下一肚子劣酒,巡回法官抽空履行了职责,唠叨几句后犯人便悉数伏法,正义再度取得完胜。

    众目睽睽之下,空中吊人的生命力格外顽强,施加在脖颈上的力不足以快速致命,激烈的挣扎可想而知。没兴趣欣赏吊颈子的全程,杰罗姆大力催马,把处刑**抛在脑后。幸亏没人注意到他,否则领主有义务监督犯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想想都觉得反胃。镇民们智力低下,花钱雇来的法官同样素质不高,勋爵作乱令执政集团大换血,行刑时还奉“国王之名”,也不怕摊上个谣言惑众的罪。难道将来的领地建设只能依靠这种烂人?

    杰罗姆?森特一闭上眼,上次恶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者倚在石头王座上有气无力的,身边众多参谋只懂吱吱怪叫,搞不明白到底在废话什么。近距离一看,他们竟是一帮穿**的黑猩猩,动作煞有介事,周身散发一股子烂香蕉味……

    从不愉快的想象中抽身出来,杰罗姆盼望自己能够分成五份,独力解决所有难题。再奔出一程,剧烈颠簸与扑面而来的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发觉自己走在多雾的田间路上,胯下的栗色公马放蹄狂奔,后颈被一簇一簇扎起来的鬃毛像团随风狂摆的短辫子,抽在手背上很不讨喜。栗色公马专捡坑洼的路面前进,偶尔还会四蹄腾空玩玩短跨越,毫不介意乘客的感受。坐在使**子的野马背上,杰罗姆干脆不去理它,把视线转向四周的景色。

    日头已攀上半空,头顶淤积的云雾却未散尽,田里的植物像个师级建制的仪仗兵团队,个个**着脸渴求阳光的照拂。向笔直小径的尽头望去,太阳早已洞穿云层较薄的边缘,犹如穿透浅水区的诸多手臂,草叶上的露珠被光臂卷走前**出短暂多彩的光,叫人误以为只要勇往直前、即可抵达盛产宝石的国度;大范围蒸腾作用引发空洞的“嗞嗞”声,为麦地平添一段背景音乐,听起来像逐步加压的巨型唧筒。

    奔向阳光的过程让杰罗姆的心情有所好转,比起身后逐渐远去的劳心事,迟到的破晓友善太多了。他使劲甩甩头,督促坐骑持续加速,开始设想抵达独岭镇后的情形——要么造化师全员被捕,大部队风卷残云,现场一片狼藉;要么造化师在敌占区拘捕,酿成流血冲突,现场一片狼藉。杰罗姆无奈地意识到,宝石国度毕竟是不存在的。

    现实情况下,造化师和勋爵几乎势不两立,缺乏和谈的可能。作为最富有的法师行会之一,查林曼丹这回不惜血本派大量会员涉足险地,难道他们打算两头讨好,发一笔战争财?不过想想严峻的局面,这种机会微乎其微。显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键情报,能迫使勋爵容忍造化师的挑衅,否则越过军事分界线等于自投罗网。

    想破脑袋的工夫,远远能望见挂在独岭镇入口的山羊骨饰了。

    虽然不适合乘骑,栗色公马其实速度极快,杰罗姆拍拍马首,刚巧发觉马鞍侧面刻有“火柴帮”的记号——原来它是匪徒的座驾,难怪这么难伺候。来不及多想,马匹快步趟过最后一段石子路,挣脱两旁苦麦的包夹,疾奔变成了小跑。栗色公马载着他穿过小镇简陋的木制围墙,打眼望去镇里人烟稀少,杰罗姆四下搜索,没找到任何暴力的迹象,不一会儿才有叫嚷声传入耳中。隔两条街道好像在举行某种节庆?得益于灵敏的嗅觉,杰罗姆深深吸气,立刻闻见人群汇集的气息和烧烤食品的味儿。

    口中轻叱,他打马向前,独岭镇主街的情形跃入眼帘。

    乱糟糟,闹哄哄,市场上人头攒动,气氛非常热烈。沿街店铺和摊贩争抢地盘,商人把各色货品举到了顾客眼皮底下,脸上层层堆笑,看样子都赚得心花怒放。本地人那点东西差不多已售罄,不少店面白天大门半掩着,店老板拿忌妒的眼神盯住依然活跃的竞争对手。除了兜售标本和叫卖烤肉的,另有一批**着浓重口音,衣着打扮都很特殊的商人混在本地人中间,提供的货物则千奇百怪。

    这些商贩身穿毛呢衣裤,左肩搭着折叠的羊绒斗篷,下身是紧腿裤鹿皮靴,斜戴无檐风帽,衣衫以黑褐色为主。许多人腰间挎一柄短弯刀,蛇皮刀鞘装饰华丽,刀的主人眼神机警,不像可以随便打发的角色。这身穿着既有利于上下攀爬,也能在林木间隐蔽身形,还可视情况应付不同高度的气温变化,天生一副翻山越岭的打扮。他们仿佛是从更往东的地域闻讯而来,第一时间截住了挥金如土的买家,背篓和小箱子里塞满奇妙物件。比起高度专业的对手,“独岭镇”本地的商人水平一般,只能去捡别人漏下的机会。

    至于现场忙着掏钱的,森特先生再眼熟不过。大部分买家是年轻姑娘,两三个结伴同行,交谈时叽叽喳喳像扎堆的麻雀,每人身边紧跟一只外形古怪的小动物。不仅有生具鸟喙的“兔隼”,会说话的绿鹦鹉,也有貌似猿猴的缩小版“巴哈姆特”,甚至包括腿脚纤细、模样凶恶的大蜘蛛。小怪物们片刻不离主人左右,众多活物营造出气味和响声的大杂烩,让杰罗姆头晕不已。

    目睹人头济济的场面,森特先生老实下马,找个卖菜小贩打听情况。据说造化师抵达独岭镇不满一天,已经成为梦寐以求的好主顾——燃料,布匹,食品,杂货,没有不要的东西,犹如一阵***将全镇商铺的存货席卷一空。还有无聊人一口气买走镇上所有的胡萝卜,出手阔绰,拿去喂牲口亦有可能……金钱的魅力无法抵挡,造化师忙着收集一切材料,要在镇外依山傍水的位置设立营帐,安置随行人员,因此提供了大量商机。许多陌生人适时出现,镇上的旅社早已满员。

    “是说那些外地商人?好像正跟你们抢生意呢。”

    菜贩表情古怪,“你不也是外地人?连他们都不认识!”

    听他说,口音浓重的一伙是活跃在高地城镇间的旅行商人,过去从事跨越国境的走私活动,如今改行贩卖来源不明的特殊商品了。旅行商人有自己的语言,老巢设在恩巴尔山城,受当地领主马硕爵士的资助,不只熟悉山地间的捷径,而且彪悍耐劳,背后的背篓承载着一多半小商品的流通份额。哪里有利润,哪里就有这些追逐铜臭的鳗鱼的身影,他们其实无处不在,算不上真正的外乡人。相比之下,镇上出现不少邋遢又可疑的家伙,个个一毛不拔,不知道有何企图。

    热闹的交易会上竟有人拒绝掏钱?杰罗姆记下这条消息,直觉告诉他的确有几个诡异的影子还在人堆里转悠。从菜贩手里买一颗圆葱,他站在路旁边啃边看,想瞧瞧那些吝啬鬼长什么样。十分钟过去,现场往来的男女被他认得差不多:携带魔宠的造化师明显是来参加秋游的,行商人则求财心切,兜售串烧食物的一律属于本地住户……除去这些,另外几名体貌特征稍显异常的,怎么看都像是混血儿。其中一人刚拿精神触角试探杰罗姆,被他的扑克脸反**回去,果真是读心者没错。若干便装军人充当读心者的随从,人棍似的跟在主子身后,表情极端无聊,偶尔停下来弄个棉花糖尝尝。

    勋爵对造化师的态度似乎比较奇特,派出了手下人打探情况,人数却少得够不成一次试探。由此推测双方暂时不会动武,原因不太清楚,事态发展更加扑朔迷离。

    杰罗姆正犹豫要不要同造化师接触,身边的菜贩好心提醒他一句,“喂喂,吝啬鬼们出来了!”话没说完,小镇酒馆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穿翻毛皮甲的男子鱼贯而出,吸引了许多注意。

    这几人臭气熏天,皮甲和内衬涂满油垢,腰间武器半露,推推搡搡**过来,所到之处惹起许多埋怨。不光身高体长,他们脸上的络腮胡子形如杂草,邋遢程度快赶上一年只洗两次澡的蛮人;再看那一身肌肉,强壮程度也和蛮人差不多,体表疤痕累累,凸显了简单粗暴的调调。以貌取人虽不可取,但硬说他们是守法公民恐怕没人相信。

    发现穿皮甲的家伙分作三股,朝自己站的地方左右包抄过来,森特先生感觉不妙。对方一副不怕你跑掉的神情,眼神也透着凶光,明显来者不善。收起半个圆葱,杰罗姆真搞不懂为什么总会惹祸上身?新来乍到,遭人追杀也得过两天再说……难道是因为这匹马?

    想起“火柴帮”的来历,他很快感到后悔了。假如这匹马被武装分子认出来,甚至原本属于某个匪首所有,骑着上街不出事才怪!迫不得已他一手牵马,低下头快行几步,想找条横巷钻进去,到僻静的地方解决矛盾。

    连声“抱歉”、“借过”,森特先生灰溜溜地左穿右**,时时撞见翻白眼的路人。追踪他的家伙们毫无顾虑,见目标准备跑路,立刻冲刺合围,左右都能瞥见绕着房子飞奔的身影。继续牵着马连自己都得赔进去,杰罗姆正要施展“**术”,突然发生一桩意外。

    “喂!”左前方不远处有个姑娘给人蹭了一记,手里的棒棒糖粘到裙子边上,发出不乐意的哼哼。跨过她身边的野人自然没空道歉,她的游伴气不过,突然扯开嗓子高声示警,“注意啦!有人欺负咱们姊妹!”这句话还在空中回荡,市集上的造化师纷纷把目光投向这边,危险讯号接力似的越传越远。

    “谁啊!?谁这么大胆,敢占咱们家便宜!”

    “怎么占便宜了?详细说来听听……呃,好咸**啊,人家才不要呢……”

    “姐妹们,快过来!几个混球合伙侮辱咱们的人!”

    “大白天猥亵少女!?拉出去埋了——”

    “流氓!小白,大口咬他!”

    对局势发展之快失去了概念,杰罗姆本能地举起手,表示自己不属于流氓中的一员。两句话工夫,堵截他的人已碰上严重危机,分散各处的造化师反应极快,转眼间放出所有宠物。野人们根本没机会辩解,“兔隼”和小型“巴哈姆特”已经踩着人头扑向目标,墙头上大蜘蛛乱爬,空中的飞禽则引领各种魔宠对敌人实施精确打击。四周的无辜者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几个野人已经原地打滚,跟小怪物们殊死搏斗去了。

    “嘿,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过来!”发现有个漂亮姑娘冲自己直招手,杰罗姆心惊肉跳,不敢轻易答应。对方嫌他反应慢,干脆一把拽住拉着他朝镇外飞奔。杰罗姆只觉前方有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耳边响起不少娇笑声,还有女孩冲他屈膝行礼……两人穿过乱哄哄的闹市,速度好像顺流直下,转眼脱离了人群的关照。

    这时他算明白过来,对自己的“运气”既侥幸又后怕。见过他面的造化师为数不少,可能上来就有人认出了他,顺水推舟才促成这个局面。仔细一想,一群芳华正茂的姑娘出手毫不留情,流氓们少说落个鼻青脸肿,严重的可能被“兔隼”咬残……森特先生暗叹一声好歹毒!告诫自己千万当心这帮丫头,她们有恃无恐,自己可没资格广结怨仇。

    独岭镇短短几条街很快见了底,带路的女孩放慢脚步气喘吁吁的,脸上却泛起恶作剧的笑。杰罗姆衡量着接受“帮助”造成的风险,经她们这一闹,比自己解决还要严重许多。

    见他若有所思,对方试探地问:“都跑这么远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呀?”

    心说你什么意思?表面上不置可否,杰罗姆很快反问一句,“多谢相助,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吧?”造化师小姐摆摆手,表示干掉几个笨蛋举手之劳,何况他们面目可憎,本不该生出来丢人。杰罗姆深表赞成,信口胡说道,“夏天那会儿,我记得在首都有见过你……”

    对方笑着喘口气,“谢谢你这样体贴吧。不过我只是一堆人里的一个,像风景画里的一株冬青,你哪会注意到我嘞!”

    听口气杰罗姆更加疑惑,半真半假地笑起来,“我也是一堆人里的一个,你确定没认错人?”

    对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一定错不了。虽然在首都时不许我们乱讲,私下里姐妹们一直在议论你的事。痛扁密探头头那天,我是亲眼所见的……当时我就想,你妻子可真好命,关键时刻敢于担当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都是万里挑一……”

    受到陌生人无保留的赞扬,杰罗姆心情大坏,笑容也变得非常勉强。婚姻失败的事竟被当成饭后谈资,当事人心里能好过到哪去?况且他和莎乐美关系复杂,再见面时可能形同陌路、甚至有可能反目成仇。想到她开始过着另一种生活,也许某天会改投他人怀抱,“前夫”心里的滋味可不是旁观者有资格瞎猜的。

    无防备下给人揭了疮疤,杰罗姆稍微失神,机械地往前挪步。听女孩继续说些词不达意的话,只能敷衍地哼哼着。

    “……反正啊,镇里供不起这么多人,又不够安全,我们只好到外头搭帐篷逗留几天。要是没意外,队伍还得继续往东,一路翻山越岭,走到恩巴尔山城才算到地方。不怕跟你讲,这么多人千里迢迢,赶去投靠什么马硕爵士,连我也觉得是个好没把握的计划……咦,光顾着说话,临时营地到了。”

    ——恩巴尔山城,马硕爵士……大部队跑这么远为投靠一个边地的军阀,这种计划用“没把握”来形容,你还真是乐天派。

    人家如此信任自己,杰罗姆很想劝她两句,以后少对陌生人胡说八道。这姑娘不似没有脑子的人,难道真把自己错认成什么英雄豪杰?有一点可以肯定,造化师做买卖更称职些,一帮小女孩外出打仗有够胡闹的。

    杰罗姆抬头看看,造化师的宿处已近在眼前。营地依山而建,背靠一条季节**的小溪,两人抵达时竖起了五六只巨型帐篷。彩色帐篷华丽又气派,能容纳许多活人,帮助扎营的不光有造化师,还有负责托运行李的“长途贸易公会”员工。想不到“长途贸易公会”要钱不要命,跟随造化师穿越重重关隘,就为了送几车破箱子——或者按他们的说法,体现了这一行的职业道德。杰罗姆十分感慨,假如能雇到一半忠诚的部下,他也不必事事抛头露面了。

    不情愿地踏入营地,杰罗姆目光左右逡巡,发现自己的到来果然吸引了许多眼球。身畔的小姐逢人必打招呼,还嫌受关注不够,有人专门通风报信,拉拢更多伙伴外出围观。照她们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只会进一步暴露自己的行踪,到时出门都得戴面具了!后悔没听朱利安的良言,杰罗姆只好夹起尾巴闷头前进。

    “别介意吧,呵呵!还以为你早死翘翘,没想到能见到本人。”不时拉着扑克脸的杰罗姆摆个姿势,造化师小姐当一会儿动物园导游,向大家介绍谣传中早就绝种的稀罕生物,森特先生考虑着该怎样脱困,假如手中有柄法杖,他已经冲人**出火球。

    “吓,那不是我的马?!”发现栗色公马竟没跑远,一直慢吞吞地跟在后头,杰罗姆可算找到借口。靠大声说话转移注意力,他快速摆脱滋扰,躲到角落里施展“**术”,然后兜个大圈子才翻身上马,两手轻提缰绳,从围堵中平安逃逸。

    回到了安全状态,杰罗姆坐在马背上享受一会儿**的自由,在他眼里“临时营地”其实应有尽有,比刚到手的破镇子像样得多。照明用的植物种在小溪边,两口铁锅盛满香喷喷的热粥,随便乱看就能发现不少可爱小妞——如果不那么多话该有多好!水洼边上甚至有人在挤牛奶。听见奶牛哞哞叫,他很怀疑眼前的团体真是来打仗的吗?

    挤牛奶的姑娘提起不断冒热气的牛奶桶,好奇地朝栗色公马瞄上一眼。只见两条发辫垂到**前,长睫毛下面一双大眼睛,脸上微带点雀斑,面颊红扑扑像熟透的苹果,叫人觉得心里暖和。不管碰见几次,一张十二分温柔的面孔总能换来整天的好心情。

    ——这……不是露丽小姐吗?

    强忍住打招呼的**,杰罗姆屏息凝气,任凭女孩提着牛奶桶擦身而过,左边的发辫甚至在他腿侧轻擦两下。露丽是杰罗姆遇见的头一位造化师,异地重逢却找不到合适的问候。当初他还过着千面人的生活,连真实姓名也没对人家透露,想起分别期间自身境遇的大起大落,连感慨的力气也没了。他曾对这老实姑娘百般欺骗,还说自己的两个女儿如何如何,此刻情知理亏,幸好一张厚脸皮仍在“**术”的笼罩范围内。

    驱策坐骑追在她身后,森特先生脑子里花样百出,考虑要怎么跟她见面才能避免尴尬场面。衡量着众多顾虑,迟迟想不出周全的主意。于是跟踪人家把牛奶装满陶罐、晾晒刚洗净的床单枕头套、照料生病的小怪物、为新栽下的“蛇笼草”浇水、对着帐篷上的裂缝修修补补……杰罗姆越看越气,心说凭什么叫她干这么多活儿?那些七嘴八舌的小妞都跑哪去了?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哟,还忙着呢,真羡慕你的好体力。”正想着,总算有个穿长袍的女孩过来跟她搭话,身边还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兔隼。“露丽,听说没有,那个谁谁谁竟然还有命在,刚才在营地门口出现来着……”

    听她添油加醋说一通,露丽看上去没怎么讶异,骑在马上的杰罗姆却坐不住了。新出现的兔隼闻闻嗅嗅,两下蹦到栗色公马跟前,喉咙里发出威胁的怪叫,分明发现了****者的行迹。不管他怎么躲闪,可恶的兔子硬是不肯罢休,看架势马上会跳起来狠狠咬他。

    栗色公马对兔子的危害**认识不足,不耐烦地兜着圈,却摆脱不了小东西的贴身纠缠。猛一甩马头,它干脆提起前脚准备给兔隼一记好教训,没想到兔子反应极快,把下嘴的目标从杰罗姆换成他的坐骑,飞身便是一口……只听马匹长嘶不知道何处受创,同时把杰罗姆摔落地面,跌得他眼冒金星,一只脚却还卡在马镫里。

    剧痛中杰罗姆差点被马蹄踩扁,全凭直觉拔剑割断了马镫,然后狼狈地向后翻身。栗色公马遭兔隼连续袭击,惊慌中高高人立起来,在场者无不发出惊叫声。一下子后颈着地,这回杰罗姆给摔得不轻,等他回复意识想站起身时,只听一个温柔的女声说:“别乱动,先生。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时光倒流的感觉如此强烈,他好像又回到几年前那个乱糟糟的行李车厢,露丽小姐具备治愈能力的温暖触碰再次起了作用(见第十二章《围困》)。杰罗姆实在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帮助,只得含糊说道:“先把马制住——”

    话讲到一半,他发现更大的尴尬正等着自己。坐在地上朝前看,只见受伤的栗色公马已经被人拽住,那人一手牵马缰,顺着马匹前后蹬腿的幅度斜向拉扯,口中发出抑制惊马的呼喝声,在这匹烈马彻底脱缰前带它绕几个圈子,竟然奇迹般地将它安抚下来。那人一面轻拍马首,一面朝这边看,赫然是男装打扮的薇斯帕……在他眼里对方还有点重影,表情什么的一时倒看不真切。

    杰罗姆脑子卡壳,再度怀疑时间正逆流而动,他自己嗯啊了半天也没能念出完整的句子,心里各种荒诞的念头挥之不去。

    “你还好吧?真抱歉来迟一步!”总算有人说出了他该讲的话,杰罗姆?森特瞧瞧新登场这位——身穿对尖领术衫的英俊男士——正关心地望着薇斯帕,同时把一只手放到她肩膀上。

    森特先生拍拍后脑勺,唯一的念头是:**,我今天根本就不该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