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一人多厚的混凝土屏障,外面整座首都正沐浴在巨大的恐慌中,纵然出于错觉,侧耳倾听时仍能捕捉到三两声嘶喊,作为战争的讯号随风扩散至无限远方。此时由上至下,迷宫般的隧道内许多人全副武装,焦急地等待攻击命令。武器法杖时刻待击,任何敌手敢在此时发难,刚一接触就会化成几缕热蒸汽,连点渣都别想剩下。

    低头看看时间,苏-塞洛普低声道:“一小时!整一小时!”用不着多讲,这话代表着大部分人的心声——关键时刻,兴许是人类所拥有的最精锐的力量却躲在阴沟里干着急,头顶上每秒都在发生激烈冲突,袖手旁观令等待显得格外漫长。

    “安静。”杰罗姆-森特明白地说,“都把嘴闭紧,敌人的斥候不是聋子。”脚步轻捷一掠而过,他巡视完雨道内集中的几个小组,便毫不停留,步入安置指挥系统的房间。

    霍格人组成的参谋机构陷入了紧张的运算,左手边并列着三部中等功率的“拉马克装置”,为中央一台“蜂巢增益器”供电,几名读心者随意分布在房间各角,专注于沟通前线望哨,向参谋部反馈最新的侦查结果。由于任务要求彻底静音,大功率发电机噪声超标,只能拿更安静也更小巧的版本代替。受制于能源的输出功率,眼下“蜂巢”并未发挥其最大效能,既便如此,房间里的气温仍凭空升高几度。

    “报告情况。”找个角落坐下,杰罗姆盯着摊开的地形图问。

    参谋的汇报相当谨慎:考虑到地形曲折分支又多,他们送出约十二个隐形望哨,读心者的嗅探距离几乎达到了极限,同一时间只能并行追踪五个望哨传来的信息。地图上参照距离远近,标出了可能接敌的区域风险级别,综合最新进展,已初步锁定敌人盘踞的势力范围,但尚未查明传送装置的精确坐标。

    杰罗姆心里明白,再等下去将有损士气,无论是否掌握了信息优势,开战时限正一步步迫近,不容他持续观望。一旦霍格人确认主要传送门的位置,就意味着吹响进攻的号角,全体人员立即会卷入残酷巷战。起身走向隔壁房间——自己的家眷就集中在这里——守门的狄米崔陪他转一小圈;待他安慰过妻小宠物,狄米崔终于忍不住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我觉得,这次我们会投入每一份力量。”

    “也正是精打细算的时候。”趁蓄势待发的空挡,杰罗姆简要解释说,“我跟你讲过,‘高阶传送’是真正的技术活,这方面恶魔属于行家里手,尤其擅长借助传送阵发动奇袭,突然打击敌人软肋,借此瓦解士气,达成战术目标。不过别忘了,传送每公斤质量都得付出不菲的代价,依靠传送阵这么危险的滩头阵地,很难打赢一场局部战争,这法子毕竟不是正途。换句话说……”

    狄米崔很快明白过来。“他们把传送地点选在人口稠密的关键位置,明显说明,这里有什么东西极其重要,必须摧毁或者夺取,以至于不惜代价发动一场疯狂的奇袭……那会是什么呢?”

    对学生的逻辑头脑十分赞赏,杰罗姆却没回答这问题。据他所知,罗森里亚的确存有一样“决定性物品”——三块“靶向病毒模版”之一,也是长久以来威慑地下世界的战略武器。恶魔敢于大白天冲上街头,寻觅的无非是这件终极武器的碎片,好一劳永逸地毁灭这张王牌,从此摆脱受制于人的命运。由此看来,眼前战斗早就没有任何退路,值得赌上全员的性命,因而更需要精确计算,确保一举挫败敌人的图谋,不给他们留下哪怕一丁点的侥幸。

    “找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双方水火不容,每场冲突皆可视同决战。封闭空间内的遭遇胜负很不好讲,太多因素能左右战局,伤亡率会比较夸张。所以,”杰罗姆停顿一下才说,“我需要你来确保家里人的安全,这回你在后方比较稳妥,前排的生存时间会相当短。”

    “这么说就不好了,”朱利安-索尔突然出现,摇头道,“你没法护他一辈子,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何况今天找死的不只咱们一伙——刚得到消息,有人自桥上的管口进入下水系统——密探也要来凑凑热wàp.1~6~k.cn

    闹,勤王热情很高呢。他们可是地头蛇,熟悉路线和暗道,我建议,扔火球前最好选准落点,免得漏下活口反而不好解释……”

    话没听完,三人脑海中同时响起警报声:该来的终究会来,布置在东北角的另一台“蜂巢”首先发现敌踪,战斗也同时打响,恶魔的探子已摧毁掉两个移动望哨。调动紧张的资源,三座临时指挥所之间匆匆共享了情报,杰罗姆下令合围堵截,先放点有毒气体进去再说!

    耳边听见接二连三出发的号令,杰罗姆进入“蜂巢”所在在的房间,连上指挥频率,反抢在自己人抵达现场前观看到遭遇战的实况。一上来,两个小组撞见了外出撒欢的地狱犬,所幸对方组织松散,我方战斗人员又个个武装到牙齿,还有人及时识破隐形,让盾牌和弓弩率先发难,才避免了无谓的伤亡。转瞬间火球乱飞,一轮饱和轰炸后,本次遭遇基本取得完胜,肃清的前方通道却黑洞洞、危机四伏。

    以此同时,另一边的状况很有些不妙。

    第二批两支队伍在污水沉淀池区域近距离接敌,加入战团后便遭到强大压力。因为地形相对开阔,水池中潜藏的蜡魔偷袭得手,重创了两名攻击手和前排佣兵,一旦防守阵容出现裂缝,十余名半恶魔施法者不知从哪冒出来,远距离掷出大量“崩解长枪”,并伺机扩大战果,几乎上来就占据有利位置,打乱了这方向上自己人的集结步伐。

    不得已自后方增派几名护法师,构成简易盾阵挡住一轮法术乱轰,随后抵达的增援小组才有机会替换已受重伤的现有单位。交替防守之后,护法师及时架起“法力墙”,为我方提供有效的法术屏障,以弥补人数上的劣势,这才堪堪扳回平局。随后增援的半恶魔步兵箭如雨下,双方改成弓弩互射,一时互有死伤。

    发现这种场面,杰罗姆深感敌人为数众多,不介意拿不值钱的步兵交换己方精锐,这笔生意可绝对划不来!眼看敌人逼近到危险的地步,他只得下令调来好手助阵。伴随“电传送”蓝芒一闪,随后加入战团的二组指挥马上争取到一线转机——朝敌群中成功投放一次“情绪控制”,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敌人眨眼溃不成军,相互踩踏着四散奔逃。借此良机,其他人设法掩护护法师,将“法力墙”缓缓前移,万幸间堵住了较狭窄的位置,架起一堵临时的透明掩体,稍后再与潮水般涌现的敌人展开阵地战。

    这一方向上来敌气势汹汹,距离最近的指挥所派出了全副人手,很快便实力见底。前线方面依靠轮番轰炸,抵挡住不要命的狂热恶魔步卒,但随着法师脑中法术的缩水,这条防线眼看岌岌可危,敌人简直在拿士兵的尸首当沙袋使用!

    目睹此景,参谋部当即送去三把“蒸发权杖”,关键时刻祭出了杀手锏。在三位前线指挥的操控下,“蒸发权杖”瞬间释放出的“调死术”范围巨大,数秒内将数不清的受害者生生蒸成了人干。从活组织内强行剥离的水分自毛孔中挥发一空,法术施展完毕,死者的哀叹震耳欲聋、天花板随即坠下一场蒸馏水引发的降雨——这里头包含着多少血泪?想到这点,连施法者本人都禁不住呕吐起来。恐怖的杀伤手段终于奏效,敌人暂时退却,我方随之跟进,每一名卷入战斗的活人被迫从这场“死雨”中穿行……整个过程一片死寂,仿佛这些水分加上脚下的枯骨、已然否定了他们战斗的价值。

    不同种群间的生存斗争残酷丑恶,杰罗姆完整体验着人类为自身占有欲所付出的代价。这时,行程较顺利的几个小组分批抵达集合地点,前线传来的图像同样令人震惊:鲜红色肉膜裹住了前方的全部去路,一行人仿佛正走进敞开的怪兽咽喉,混凝土建筑至此变得光怪陆离,无不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活性物质,里头漆黑一片,叫人产生出面对生物内脏的错觉。

    杰罗姆立即下令全员跟进!这场面若无意外,说明他们已经触及传送阵的所在。类似的红色黏菌简直像恶魔的伴生物,每当他们建立和巩固一个长期传送点,总有莫可名状的活物从传送阵中涌现出来,迅速扩散到周边区域,功能虽不明,但的确代表着目的地近在眼前。

    这一方向根本未遭遇像样的抵抗……杰罗姆-森特苦思冥想,试图说服多疑的自己、这并非一处陷阱。假如敌人诱敌深入再加以围歼,进去的人只怕要面对强大的纯种,就算自己也身在其中,照样没把握能活着原路返回。想到这里,眼前脉动的墙体豁然瓦解,他眼前一黑,过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指挥系统突然死锁——同时意味着、孤军深入的各组失去了后方支援,转瞬变得又聋又瞎。

    环目扫视,现场曾架起整座思感网络的读心者目光诡秘,齐刷刷逼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