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雪橇往天文塔方向疾驰,杰罗姆脑子里还在考虑刚才的谈话。高智种就算是来报私仇,藏身此地也已经相当危险。只要对方没回去复命,随时有可能发现他的行踪,如果真像波说的那样,这人对自己的怨毒恐怕相当深刻,一旦照面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莎乐美心情倒是不错,看来演得全无破绽。杰罗姆心里暗暗叹气,现在这时候,歌罗梅哪还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可言?找个散心的场所并不容易,也许只能等到来年春天再说……

    惊呼和忙乱的跑动打断他的思绪,雪橇溜出好远才最终停稳,只见不少武装人员正在集结:装扮各异,似乎主要是骨桥的佣兵、外加一些私人保镖,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这些人背着不少箭只,武器多为紫杉木短弓和简单的防身兵器,雪鞋把覆盖薄冰的地面踩出不少裂纹,一个凯恩手下的佣兵头目正担任指挥。

    找个站在附近观望的市民,杰罗姆向对方询问。“出什么事了?”

    市民呆滞地看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事?下城区的乞丐就快冲上来啦……幸亏我买了保险,要不损失可就大了。”

    “这样啊……我说,要是真发生暴动,保险也保不住性命吧?”

    “这……也有一定道理。不过还能往哪逃?往海里跳,找不着尸首就成自杀啦,连本金也赔进去。让我算算,等着还是往下跳呢?”

    森特先生留下对方计算风险和收益,登上雪橇继续往天文塔进发。即便作最坏打算,贫民在缺乏统一指挥的前提下也成不了气候,再加上卫城守军背后夹击……想仰攻打下上层区,无异于痴人说梦。以他的估计,等探望怀特归来,这场乱也差不多应当收场了。

    到天文塔不过十分钟路程,驭手坐在旁边等着,杰罗姆敲了半天,却没见来人应门。心里感觉不妙,默念“敲击术”咒文,只听门锁发出破损的脆响;他一伸手,前门就被应声推开。

    沿楼梯向上,二楼和三楼的起居室空无一人,连炉灰都是凉的。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让杰罗姆直接对自己施展“高等刀剑防御”,蹑手蹑脚再向上搜索。难道怀特突然想通,已经逃难去了?小女孩不会给锁在壁橱里吧?心里嘀咕着,杰罗姆倒宁愿他们是一块跑了,和自己有关联的人处境都不安全,若非如此,见到更糟的情况也说不定。

    楼梯到此为止,三楼原是放置仪器的地方,现在给一层厚门帘堵个严严实实,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声传来。从下面掀开一道缝,脑袋钻进去看了一眼,刚好和门帘后面的汪汪脸脸相对。

    “哟!来的挺是时候嘛!”怀特先生穿着夏天的装束,站在一座圆顶烤架前边烤蘑菇,盖瑞小姐和他们家保姆席地而坐正在下跳棋,汪汪衔着自己的蘑菇串冲他直摇尾巴,屋里暖和得让人很想打呵欠。

    “你们……”掀开帘子进来,森特先生被野餐的气氛震慑,过一会才把话说全。“谁来拍我一下?我明显太缺乏睡眠,发了白日梦。”

    “别扯了,吃过饭没?刚烤好的松口菇,小心别烫着。”递给他两串刷过蜂蜜的蘑菇,怀特耸耸肩说,“总不能老是委屈自己,我想通了,是时候好好轻松一下。喂,穿着大衣你不热吗?”

    神志不清地坐下来,杰罗姆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你们家还有蒸汽啊?锅炉不是完蛋了吗?这蘑菇哪来的?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温度这么高……显然不对嘛!”

    拿出老一套的腔调,怀特给自己倒一杯饮品,“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哪有什么完全对劲的事情呐!只要一直深究,你眼里见到的、都会变得稀奇古怪。”递给他一杯掺了果汁的酒,怀特说,“反正天塌不下来,只要过得去,太较真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傻乎乎地吃完蘑菇,森特先生似乎被轻松的气氛感染,平日里疑神疑鬼的性情也变得大意粗疏。心念微动,难道蘑菇有问题?再一杯果酒下肚,这一位也就把最后一点警觉抛诸脑后,毫无戒心地跟主人畅饮起来。怀特不住劝酒,森特先生脸上也渐有了血色。把所有不快抛诸脑后,两人谈天说地,连小姑娘都听得入神,气氛倒相当融洽。

    酒至半酣,突然想起莎乐美还闷在家里,森特先生一时义愤填膺,痛斥自己对妻子体贴不够,让一旁的闲人嘿嘿直笑。执意要回家把老婆接来,怀特也没能拦住,只得硬拽他穿好大衣再走。等一头雾水的莎乐美坐到他身边,片刻功夫就禁不住脸上发烧——森特先生的醉态实在不怎么高明,拉着她手语重心长,一句话来回说个五六遍还不觉腻味,更别提搂搂抱抱的事。怀特照顾地把盖瑞小姐和汪汪支开,免得教坏了小孩,莎乐美看一眼盘里的烤蘑菇,心里也就基本有数。

    “你怎么给他吃这个?”在厨房揪住检查炖锅的怀特,莎乐美没好气地问。

    “啊?什么这个那个的?大家不都吃了……”

    “少装了,就是你烤的蘑菇!怎么别人都是松口菇,他却吃了切碎的哈蟆菌?诚心要人出丑吗!”

    “嗨,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毒药……你别担心,这家伙平时紧张兮兮,有机会放松一下不好吗?难得见到这么开心的时候,都是自己人,反正也不会取笑他。我这是为他着想呢!”怀特无所谓地耸耸肩,几乎忍不住狂笑失声。“也就是说……咳咳,干嘛非得一本正经的,活得累不累啊?好好高兴高兴,这样机会又不是天天有……”

    “是吗,不知道明天醒过酒来,会不会有人找你算账?”

    怀特心想这家伙会无地自容才是!嘴上却说:“唉,好人难做呐!没办法,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我要回去多喝几杯。”

    等两人回到屋里,森特先生又开始喋喋不休。莎乐美陪他废话几句,不一会,杰罗姆便窝在她怀里睡着了。

    就在几个人忙着享受生活时,下城区的守军已然悄无声息地撤回卫城兵营。居民们解下惨死亲朋,再用现成绞架吊死治安官员。扭动的肢体尚在垂死挣扎,用木棒和石块武装起来的贫民便严阵以待、直等着将复仇进行到底。

    用不了多久,服色各异的武装人员轻装上阵、沿狭长甬道纷纷涌现。打头一批不过敲打着盾牌,摆出驱赶牲畜的架势,满以为乌合之众们立刻就会四散奔逃。不待他们站稳脚跟,仇恨的浪潮便毫无悬念地吞没了这些人。一时间,到处是奔走呼号和凄厉的叫喊。

    下城区的居民们步调一致,任凭残敌向上逃窜,转而合力竖起一道布满尖桩的障碍——城市的顶端部分就这样被完整地隔离起来。

    现在他们要做的,只剩下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