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宣布,婚礼开始!”

    预定前来道贺的嘉宾约有三十几人,大多是商会代表和本地富商,现在都躲在屋里观礼。现场被临时涌现的来宾挤个水泄不通,不论男女,大家都怀着好奇紧盯住森特先生,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让他汗流浃背。

    泽德先生假装没见到新郎的窘境,饱含感情地大声说:“祝愿这对新人的爱情、像‘石枞树’一样根深叶茂,开花结果……”

    想到莎乐美和主婚人的关系,杰罗姆怎么听都觉着别扭;更倒霉的是,大家对“开花结果”的祝愿报以热烈掌声,男性来宾纷纷举手纂拳,作出“好好干”的手势,引来连串笑骂。

    杰罗姆头晕脚软,红皮肤和各色瞳光包围他,照明的汽灯被加入矿物粉末,散发斑斓彩光,十几种口音一起向他道贺,还有人把哭闹的小孩塞进他怀里。朱利安常说,结婚等于一只脚踏进坟墓,抱着流鼻涕的小家伙,杰罗姆感到自己的人生已然度过了一半。

    宴会开始,新郎得到喘口气的机会。主婚人忙着大量增加食品和餐具,森特先生被人拉进一间小屋,门一关,四周突然安静异常,狭窄天窗成了唯一的光源。十几双绿眼睛忽闪着,只听见少女的娇笑。

    “小心了,你只能带走一位新娘子,选错会大大得罪女主人呦!”

    一时间睫毛交剪,异香扑鼻,杰罗姆强忍住打喷嚏的**,被黑暗和羞涩的触碰包围,寻找只见过一面的新婚妻子。

    四周传来耳语和轻柔的拉扯,绕着不大的房间,细细的呼吸声让找寻本身变得香艳刺激。指尖不断遭遇灼热光洁的肌肤——半恶魔的体温比人类稍高——让杰罗姆觉得鲜血上涌,左右为难。大多数新郎都会按约好的暗号发现目标,杰罗姆和莎乐美连句话也没说过,如此婚嫁的确荒唐。

    深吸一口气,黑眼睛转瞬融入周遭的黑暗中。失去新郎的踪迹,沉默的气氛被惊讶打破。

    “哪去了?”

    “不会跑了吧?”

    等她们猜测一会儿,杰罗姆平静的声音响起。“感谢捧场,女士们。不介意让我俩单独说几句吧?”

    “把灯点亮,让我们看看你找到的姑娘……”

    “是啊是啊!现在搞错还有调换的机会,嘻嘻!”

    杰罗姆说:“多谢好意,现在的光线正好。我确信自己找对了人,调换就不必了。”

    姑娘们为他声音里的笃定发出羡慕的尖叫,一会儿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沉默。几分钟后,低沉的女声说:“你确定吗?我不知道你的选择对不对。”

    “我确定。”

    “男人的自信,了不起。”声音悦耳,却含着微微的愠怒。“能解释一下吗?”

    杰罗姆缓缓说:“只有你的眼睛看起来很不高兴。事实上,你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不想被找到。我只好先消失一下,为你留出点空间。”

    “你很了解女人吗?”

    “一点不。”杰罗姆只能承认,“但是男人女人,都要服从现实,我等于买了你……不光彩,我承认。”

    “你要奴隶还是妻子?现在我没法称呼你,先生。”

    “都不要。除了男人女人,咱俩什么都不是。”

    被他无耻的表白激怒,女声冷冷地说:“你至少说了实话,谢谢。”

    “我用不着说谎。”杰罗姆的声音并不轻松,“你我很快要各走各路,我再怎么无耻,也不会强迫你。”

    女声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拒绝带我走。”她的态度正处在微妙的部分,“相当直率,不像泽德还要为没办法的事担心。”

    “他心地不错,至少我这么认为。”

    “他对你不错,可别捎上我。”

    “能解释一下吗?”

    两人的距离气息可闻,杰罗姆感到对方倚在墙壁上,倦怠地说:“男人不都这样吗?他们需要的是玩具,免得显不出孩子气。可以大方地送人,被强夺时又死不甘心,只要不损害面子,什么都可以商量。”

    “这样可不好。”杰罗姆半真半假地说,“没几个男人受得了聪明女人,我对你的评价降低不少。”

    “你……不太一样。我说真的。”杰罗姆感到对方靠的很近,不由得心怦怦直跳。女声低回地说,“如果……如果你是真心对我,能不能带我离开这……找一个随便什么地方,简单地过完这辈子……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有人能听我说话,真正明白我的心意……”

    不论出于何种动机,这类说法正好触动森特先生的痛处。双臂像铁环,用力箍紧女子的纤细腰肢,不待她发出惊呼,唇齿碰撞,拥吻一时窒息了她。杰罗姆感到对方长着前端分叉的舌头,全身火一样灼人……理智被完全抛开,双方肢体交缠,像交媾中的蟒蛇难分彼此。呼吸的需要被愤怒和**取代,天鹅绒般的唇片布满敏感神经,摩擦带来令人惊怵的感官体验。直到缺氧造成的晕眩敲打着颅骨,唇片才不得不分离。杰罗姆喘息着,无力的拳头捣在他背脊,等喘息平复,屋里一时没了动静。

    “我道歉。”嘴上这么说,手臂仍旧搂得紧紧的,“我不是十四岁了,那些话来的太晚。你会这么说……对一个陌生人,让我很意外。相互了解太难了,‘真心’更是古怪的想法……干嘛这么问?”

    女声出人预料地轻笑着。“试试你吧,别当真。我也不是十四岁了,既然把话说清,剩下的事交给命运决定吧!不过,你搂得太紧了,对别的女孩也这样?不会出意外吗?”

    “别的女孩……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惜,”杰罗姆一片迷茫地说,“意外已经没法挽回,只有认命,认命……”他再想想,声音里现出一股傲气,“不!停止前进的人才受命运摆布。耽搁得够久了,走吧!”

    自信重新回到他身上,杰罗姆理所当然地挽着对方手臂,等出了后门,他们沿一条狭窄的隧道前进,洞壁爬满发亮的菌类,只有脚步声在四周回荡。

    借着亮光,杰罗姆端详一下身边的女子。莎乐美比初见时更加动人,黑色连身皮裙衬托出优美曲线,不施脂粉,皮肤却好像在发光。本来撅着嘴,一看清杰罗姆的扮相,她禁不住红了脸。

    “你怎么穿成这样?让人看见……”

    “我不想。我也是受害者。所以别再打击我了!”

    莎乐美强忍笑容,安慰地向他身边靠靠。对着个惹火尤物,杰罗姆很快又想入非非。所幸隧道到了尽头,两人面对一片约有城镇所在洞穴一半面积的大空间。泽德早等得不耐烦,见他们到来,眼光上下打量。杰罗姆一脸无辜,莎乐美反而赌气地粘在他身边,让泽德先生有些不好受。

    “开始!”

    命令发出,十几个半恶魔合力推动一个巨型绞盘,洞穴中央的圆形竖井发出锈蚀金属的摩擦声,三层顶盖依次螺旋形展开,附近的温度转眼提高几度。杰罗姆凑到边上往下看,只见翻腾的岩浆河流在底部缓缓流淌,热气隔一段时间就会向上喷涌。树种被装进一套乌亮的支架,纺锤形的支架表面被一层薄膜包裹,杰罗姆想起“咸水镇”池塘发现的银钥匙,薄膜似乎有防锈的功效。

    眼看着支架被缓缓送入竖井,杰罗姆吃惊地问:“干什么?”

    泽德紧张地旁观投放过程,一时没人回话。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半恶魔一眨不眨地盯着整个过程,直到树种发出闪闪蓝光,他才举手示意停下来。“暂时别动。三十分钟。”说完就在一边坐下。

    泽德这才出口气,“现在是紧要关头,种子的活性需要高温来激发,等它发芽还得过一会儿。”

    “难道就种在熔岩里?!”

    “当然不能直接投进去。只有少数根系能耐受下面的高温,即便如此,健康的‘石枞树’也得不断生长新的根系,弥补被高温损毁的部分。等它度过这段危险期,能够汲取热蒸汽的水分,生长会变得异常迅速,出苗只需要几小时。”

    杰罗姆不敢相信,还有生命能在炼狱般的环境中茁壮成长,今天实在大开眼界。“种下它有什么好处吗?”

    泽德刚想解释,老头子把他叫过去说话。过了五分钟,他才擦着汗走回来。

    “这段时间我一刻也离不开,你可以找我们的历史学家、怀特先生了解情况。趁现在,先把你们的婚事办完。”他取出一只小盒子,“结婚戒指,就算我送的礼物。镶在上面的红宝石蕴含魔力,这一枚能加强机体抵抗疾病的能力。”泽德把制成菌环形状的戒指交给杰罗姆,又取出另一枚眼睛形状的给莎乐美。“它可以让佩戴者不借助光线也能视物,等于具备了一双夜眼。什么也不要说,交换戒指吧!”

    杰罗姆把抵抗疾病的戒指戴在莎乐美左手无名指,莎乐美也草草地为杰罗姆套上夜视戒指,幸亏没有发誓的习俗,不用虚情假意乱说话。泽德先生心情复杂,看看两个人都保持沉默,也只能长叹一声。

    “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以后,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这是……你妻子的契约,你仍坚持烧掉它吗?”

    杰罗姆点头。契约被点燃,很快化为灰烬。泽德面无表情,对莎乐美说:“你自由了,不过作为普尔呼林的居民,请你等到整件事告一段落,再做其他决定……最后,祝福你们。”

    泽德把手放在两人肩膀上,他的行为让杰罗姆自惭形秽,差点当场答应带莎乐美离开。可是,带着累赘在严酷、陌生的环境躲避敌人追踪,违背了野外求生的基本原则,最可能的下场是双双完蛋;他的本意是离开地下,如果一时冲动答应对方,就只能在异域度过余生了……实际上,虽然不愿承认,对曼森伯爵的恐惧才是根本原因。杰罗姆在杜松佣兵团的五年,一半时间被曼森的军队追赶,在溃逃中挣扎求生;太多战友死在对方的恐怖手段之下,曼森在他心里已经成为强权的化身,和不可战胜的敌人对抗显然不够明智。

    经过一番自我开解,心中的矛盾却有增无减。看见泽德回到竖井边头也不回,杰罗姆陷入两难境地。还是莎乐美拉着他离开,一路上昏昏沉沉,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脑中不断滚来滚去,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直想一睡不起。

    “到了。”

    莎乐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眼前出现一座粉刷不久的房屋,家具用品一应俱全,就是涂料味让他头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