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府邸住了十七人,其中有三人不姓洛。

    一位是宣缘,她乃中郢皇族的嫡亲长公主,不知于多少年前,因何事而被冰封于北极冰源,十年前天地动荡,锦衣少年提剑将其救出后护送于洛家,因报恩中郢封了他皇室最显赫的封号,中郢小帝君。而她之所以能落户洛家的原因,便是因为其生母为洛家先祖,故而她的辈分之高直系凌驾于中郢、滕王阁、流云阁之上,这三大势力子弟见了宣缘无不行大礼,五服之内遍布四十七大势力,故而天下间只要是有些名号的,都与之有关系,见面行礼,不算辈分都要尊称一声“医官”。

    其二是马北风。马北风原名落北风,出生中郢皇室嫡亲,因变故回到了外祖母家,原先想改叫洛北风,但是洛炎说马北风这个名字更难听,加之“落”、“洛”读音一致,回想起来膈应,便听了表兄的话改名作了马北风,但这个名字哪怕是对外也很少称呼,见面行礼都如洛家人私下称谓一般,只呼名而了却姓氏,如宣缘一般唤做“北风”。

    至于那最后一位,便是洛炎口中那个“难听的姓”的来源,马秋北了。

    马秋北是刑赵人氏,也不知是如何和洛家沾的关系,是血亲不错,但出了五服之外,故而洛家长者接纳他的动作也引起了多方注意。不过赤裸壮汉在洛家可不是短暂停留,自他被允许落户之后便于洛家住了五十年,这般长久的岁月,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对里对外都可以洛家人自居。

    至于马秋北和洛炎的关系那也是复杂与荒唐得很,长褂少年每次都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一边捂着马北风的嘴一边不停笑,笑得竭力后在地上又指了指眼前的劲装少年,口中不断地“呼呼”拟声,气得对面少年提起酒壶就打,不远处一袭灰袍和绿袍打滚笑,俱是弯了腰。

    如今小年,洛家人后辈尽散,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装潢温馨,屋内十四位老者与一位谁都不敢动弹的白袍医官常住,等着春节,等着过了那万历十五年。

    正午,青白色太阳乱照,昨夜傍晚,马秋北喝醉了摔门,在泥地里躺了一宿,如今方转醒。

    天干物燥,赤裸壮汉睁开双眸,在原地不停地哆嗦。

    冷。

    特别冷。

    想着壮汉睁开眼环视四周庭院,一袭淡青轻纱入眼,绝色矗立阁楼间,远观,好生得惊艳!

    难怪这小年冷得诡异,原来是夜未央来了。

    马秋北披了一件长袍御寒,大踏步入了澡堂洗漱,打着哈气,在水里泡了一个下午。

    洛城五部,北部张灯结彩,中部热闹非凡,东部往来热闹,南部纪律森严,而西部,一言难尽。

    万家灯火有了,游船如织有了,但东西南北四条街,却是陷入了一片寂静。

    洛家也不例外,四周灯盏孤火,客栈酒楼的火焰又是诡异的青白色,帷帐摇摆间让这小年看上去妖冶得可怕。

    今天的西部有人想闹,有人想管。

    清冷少女立于洛家正堂门口,望着里间案桌旁的那位白袍医官。

    宣缘无言,轻纱少女漫步上前坐于她的身旁,抱着她埋首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低落、霜愁。

    “需要安神吗?”伸出手拍了拍身侧女子,白袍医官轻柔微笑,执笔墨染宣纸,恬静得像是一尊佛,一尊自然的女神像。

    靠着白袍少女的肩膀,夜未央似是安心一般,静怡恬笑。

    许久,轻纱少女松开了怀中的绝色,轻起上身,温暖一笑,“缘儿,难怪他们都喜欢往你这跑,真是舒服。今天来了,陷在你这我都不想走了。”说着她又贪心地抱了抱身旁的白袍医官,轻声笑道,“还是缘儿好,得亏我能占便宜,想来便是洛炎也别想抱着你。多抱抱,真是安宁。”

    “行了,该放手了。生得这么冷,谁受得了啊?”白袍少女微嗔。

    “你呀?怎得,开始嫌弃我了?”少女侧颜一笑,笑得甜牙。

    “行,行,随你吧,愿意抱就多抱抱吧。夏天不来冬天来,成心的呀?”

    “嗯,成心的。”青衣少女颔首,白袍医官伸出手量了量环腰少女的体温,在纸上笔走龙蛇,“檀香安不了神吗,还是说出什么意外了?听说易鲸管你要了几根蜘蛛丝,你怎么想得就给他了呐。”白袍少女声音温和平缓,不疾不徐吐字若清泉流卵石滑冰,长发微动,片片雪月凝集,若少女,似家中长姊,窗影下一袭风雪,风景独绝。

    夜色微凉,少女抽手拉出一条毛毯盖于身侧绝色的号蛛翎之上。

    翎蛛千年蝶羽,是为号翎蛛,号翎蛛吐丝,是为号蛛翎。

    知道她衣着为号蛛翎者少有,知其为号翎蛛者,大约便只剩下她了。

    医官赏月色轻叹,身后绝代与锦衣少年的交易定是亏的,但她到底是舍不得谁才这般付出,却是难猜。

    白袍少女立于庭院之上,眺望四方。

    自她出极北之后便一直没出过手,今夜亦不会,但是今夜有多少人会出鞘,会为她而出鞘,那便不得而知了。

    白袍医官回身,替塌上的轻纱女子医治,不远处的青衫书童睁开了灵动的双眸,望着西部的格局,端坐九马之后,似是在抉择、权衡着什么交易。

    在这鸾兽沉思蛰伏之际,那洛家的澡堂子中蛮汉出水着衣袍,手提大刀,杀将而出。

    那大佛睁开了双眼,今夜,便见不得腥血。

    四方老怪物隐退,屏息。

    在这安宁的夜晚,所有的动荡都在水下完成,那远处的绿袍少年定是不会知晓这围绕他而下的棋局,不会看清自己周边的恩怨纠葛。

    他不过是一枚棋子。

    暖灯摇晃,绿袍少年端坐于一家酒馆的饭桌前,细嚼慢咽着手中烧鸡。

    冬风裹挟着寒粒,十二衙役与一班锄宗的汉子们跨坐于酒馆的一圈外桌上,划拳来往、饮酒作乐,身侧炉炭烧得火红灼热,热浪扑面而来,算是洛城西部少有的热闹景象。

    看着窗外的碎雪,掌柜的坐到绿袍少年的对面,托腮打量着眼前的青涩少年,媚声一笑道,“瞧你这可怜的娃儿呀,如今可曾害怕?这外面乌央央的一片,不说是来取你性命的,却绝对是为你而来的。你觉得,我会要这小店,还是要你呢~”

    说完那女子近前吐息,妖艳、绝美,那末句的颤音钩神摄魄,蚀骨销魂,让屋内暖风中的汉子们俱是一颤,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

    而这魅惑女子的对面,那绿袍少年小胖手凌空,抱着一个大芋头咬了一口,眼睛享受地眯成了一条缝,双脚晃荡间童稚且天真,清澈的瞳眸中闪烁着晶莹的亮光,似是听不懂对面的言语一般,侧着脑袋含糊回道,“呐,那个……姐姐,某还小啦,要不你等某长大些?你不一定赚,却一定不会亏哒!”

    “哦?娃儿,你且跟姐姐我说说~,若是,若是我给你两年时间,你会怎样~”女子上身再前,兰息扑面,媚笑声在心神深处回荡,神情蛊惑、动人,发香暧昧,紫衣包裹着身躯上下起伏,引得身后的汉子们面色越加涨红,却越是不敢有丝毫地动弹,舌头被烫酒喝得卷了起来,彼此胡言乱语间什么都说不清。

    无视眼前的杂乱,轩禅垂首沉思,随后薄唇轻抿,抱着芋头凝重回答,言语间带着丝丝的哭腔,“某,某也不知道……”少年转身看窗,“但某是少年,两年便可直上青天。”

    说完轩禅侧过脸羞怯一笑,嘟着嘴,欲想声音浑厚些,挠了挠头,泄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奶声道:“那个,现在某还小!但某长大很快哒!姐姐信我呀!~”

    说完绿袍少年咬了一大口芋头,用力地咀嚼了四下,眼神希冀,亮晶晶的。

    望着他这般乖巧可怜的模样紫衣女子淡雅一笑,颔首算作应下,起座回身,一身暴露的紫衣左右摇摆,几步后回身妩媚勾唇,半蹲下身子靠近身前少年的一身绿袍,吐息道,“小家伙,七千两,姐姐我记账上了~嗯哼~”女子欢愉捂唇,直起身子后又伸手摸了摸绿袍少年那残留婴儿肥的面容,无心媚笑,这一笑屋内的壮汉们齐齐打颤,魅惑得屋外冬雪为之飘摇,洛城为之颠倒。

    而那绿袍少年,他则是在坐位上将脖子缩进衣领,一点一点地啃着手里的芋头,似是觉得签了一份难以赎之的卖身契。

    暖风乱吹,紫衣女子收敛紫衣,摇摆地上了二楼,笑容鬼魅。

    待店小二走远,酒馆火炉大热,四周霜雪化作流水东去,月影中的潜伏者们瞬间无所遁形。

    闹事者皱眉,思量片刻选择了继续蹲在原地,但自那女子一身巧笑后远处一道刀光便凌厉而至,于酒馆前划开了一道天堑。

    在那被朦胧水气所包裹的天地之间,杂雪散乱飞舞。

    如今是万家灯火时。

    在那星火中,有一壮汉提着长刀大步走来。

    他将长刀扛在了肩上,只是遥遥地挥了一刀。

    而那一刀,名曰断风雪。

    不过便就是这一刀过后,西部灯红酒绿,糜烂奢华,歌舞升平,宛若红尘人间。

    那是马秋北的刀。

    那一刀,无人能管。

    自然,也就没人敢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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