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雾难分的茫茫烟雨里辜月明手握楚盒回到城门广场经过弃置地上的白露雨没有瞥上一眼的兴趣他的心早已死去。背上仍背着宛剑只是用来了结残生。

    如果能够开启楚盒他会取出湘果分作两份让乌子虚和无双女服食看看湘果是否真的是名实相副的仙果可惜无锁无缝的楚盒令他根本不知从何着手。而最擅长破解巧锁的乌子虚已失去尝试的机会。

    他多么希望如戈墨般前世的回忆可倒流入他的脑海里?那他便可晓得启盒的秘法。

    在雨雾漫漫里破毁的远古城池被转化为迷离的天地就像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甚么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已变成无足轻重的事失去了其在现实中应有的意义。

    本该躺在广场上的乌子虚和无双女消失得无影无踪。

    辜月明丝毫不以为异他的感觉早麻木了再没有事情能令他的情绪产生波动。他举着火把朝广场向着城门的另一边走过去在火光映照中前方出现门道无双女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在这里!”

    辜月明的脑筋似被闪电击中般猛震后活跃起来急步赶去无双女和乌子虚挨壁坐在窄长的门道里。

    薛廷蒿的声音似在他耳鼓内响起。

    “在山城的底部我们现一条通道尽处是一扇完整的铜门门内是个纵深达五丈的广阔空间该是凿开山城底部的石层扩建出来的。”

    就是在铜门后的石室里夫猛等找到传说中的楚盒。

    辜月明将火把插在门道外的地上来到两人身前蹲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无双女只是脸色苍白了点眼神仍是明亮坚定。

    乌子虚的情况恶劣多了血色褪尽皮肤泛起可怕的靛青色不但失血的情况严重还中毒极深。小弩箭仍留在他左胸口处露出的箭镞怵目惊心血虽停止淌流但已流出的鲜血染缸了他的衣衫。

    他仍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双目紧闭纵使没有辜月明的经验也知他返魂乏术大罗金他都救不回他正消逝的生命。事实上他能捱至此刻已可算是个奇迹。

    无双女呜咽道:“他不成了!他刚才醒过来还问我你回来了没有他最关心的是你。”

    辜月明的视野模糊起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在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回乌子虚的性命。

    想起乌子虚说过他怕死更使他肝肠寸断悲恸欲绝。

    云梦女神呵!你召他到古城来竟是为了毁灭他吗?你的真正仇人该是我辜月明而不是他。

    “杀了他吗?”

    辜月明朝无双女望去清醒了少许道:“杀了!你觉得怎样呢?”

    无双女狠狠道:“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是不会让他杀我的幸好毒箭是射进我的腿侧去我趁他忙着对付你取出匕忍痛把毒箭连皮带肉剜出来敷上有解毒功能的刀伤药包扎好后见乌子虚拚命朝这个通道爬去只好追着他爬进来扶他坐好后我也没有气力了。”

    又闭目流出苦泪喃喃道:“天有眼!你终于杀了他。”

    辜月明不知是喜还是悲但知自己已失去振作的力量一种从心深处涌起的劳累和失意蔓延全身不论做任何事都似再没有半丁点的实质意义。

    无双女道:“你为何不闪避你该可以办到的。”接着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是不是因我在你身后呢?”

    辜月明呆看着她哽咽道:“双双!”

    无双女张开美眸凄然道:“你们两个都是傻瓜你为我挡箭他为你捱箭这算是哪门子的宿世冤孽?”

    又轻柔的道:“爹就在里面你看到了吗?”

    辜月明感到此刻做任何事包括动脑子想东西均要比平常加倍费力茫然往深进的廊道看进去在火光映照范围的边缘区域隐见一人俯伏地上显然夫猛的遗骸被戈墨移到那里去。

    辜月明一阵晕眩知道自己因体力消耗得太厉害加上伤心过度自然而然的爬到乌子虚另一边挨墙躺着。

    三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落的在廊道里响着。

    无双女的声音传过来道:“辜月明!你是不是受了伤?”

    辜月明道:“我没有受伤但很倦。”

    无双女叹息道:“我也很累很累希望可以就这么睡着了水远不用醒过来。”

    辜月明心忖这或许是他们最理想的结局他真的不想活下去这个念头刚起他的神志迷糊起来。

    丘九师举着火把在前领路沿着一个水潭前进忽然一震止步。

    跟在他身后的百纯随他停下来正要问他丘九师打出不要说话的了势。

    在后面的阮修真和冀善还以为现敌踪连忙移前一看下骇然止步心中毛。

    在离他们二十多丈远水潭的另一边聚集着三十多头野狼或坐或站正朝他们瞪望在火把光映照下牠们的眼睛莹绿闪闪阴森可怖。

    百纯颤声道:“怎么办?”

    冀善道:“我们可绕道走。”

    丘九师见牠们没有攻击的动作放心了点低声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先往后退。”

    四人试着后移狼群中几头本是坐着的野狼立即站起来脊毛竖起喉咙呼呼作响站着的野狼则往他们的方向移动一副作势欲扑的凶猛姿态。

    四人不约而同的停止后移。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野狼群竟回复平静站起来的又坐回草地去。

    冀善失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丘九师也道:“这是不合情理的牠们不攻击我们或许是因早喂饱了肚子但我们又不是往牠们走过去而是要离开呵1

    百纯瞻颤心惊的道:“或许牠们不准我们这四个美食佳肴离开待休息够了才动口。”

    冀善沉声道:“九师有把握应付多少头野狼?”

    丘九师苦笑道:“我虽从未和牠们交过手但十头八头该应付得来问题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将没法保护百纯和修真这是绝不适合和野狼恶斗的地方。”

    冀善道:“我们试试继续前进如何?”

    丘九师道:“你们留在这里!”说毕往前踏出一步。

    两头野狼又站起来吓得丘九师连忙缩脚野狼再坐下。

    丘九师无奈的道:“我看百纯的推测最有道理此战是无可避免修真你为何不说话?”

    阮修真好整以暇的道:“我在观察。”

    冀善不解道:“阮先生看出甚么道理来呢?”

    阮修真道:“我在观察牠们看牠们究竟是处于正常的状况还是被主宰云梦泽的某一股力量操控着。”

    丘九师明白过来道:“真的这么玄吗?”

    阮修真从容道:“就是这么玄。我们仍然在局中而这个局的谜底快要揭晓但时候仍未到我们须稍待片刻。明白吗?坐下吧我们必须养精蓄锐方可应付任何突变。”

    辜月明醒转过来。曙光从门道入口射进来原来就这么一阖眼已是天亮了一时胡里胡涂的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么一个奇异的环境里旋即记起入睡前的情况猛地睁开双眼往挨躺身旁的乌子虚瞧去。

    乌子虚在揉眼。

    辜月明剧震道:“你没事了吗?”

    乌子虚若无其事的别头朝他望过来双目异芒闪动不解道:“我有甚么事?”接着猛烈的抖颤了一下朝自己的胸口望去惊异至张大口却说不出话来。

    辜月明也呆瞪着他胸口不但弩箭没有了衣衫竟没有半滴血的遗迹。

    本躺在乌子虚另一逼的无双女却消失了不知到了哪里去。

    乌子虚朝辜月明瞧来骇然道:“我不是中了戈墨的弩箭?是云梦女神施仙法救了我吗?”

    辜月明游目四顾道:“你对古物的认识比我多告诉我这像一座被大火熏过的古城吗?”

    乌子虚伸手抚摸身后的墙呻吟道:“我的娘!你说得对!这根本不是一座古城而是刚建成的一座新城。”

    辜月明说不出话来。

    乌子虚往门道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头枕到墙上去喘息道:“城门仍在!城门仍在!唉!老辜!看那道城门。”

    辜月明头皮麻的朝门道看去入目的赫然是完整的城门两边城墙如翼般由它左右伸展其情景像一道闪电般击入他的脑袋令他脑袋只余一片空白失去思索的能力。

    乌子虚喘息道:“很邪门!对吗?”

    辜月明也不敢再看头靠着墙把目光定在对面崭新的石壁点头道:“我们可能已被女神送回千多年以前的颛城去。楚盒也不见了。”

    乌子虚兴奋的道:“对!一切都没有变真正的我们仍躺在千多年后古城废墟一条门道内我中了毒箭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就在我死前一刻衪把我们的魂魄送返前世去。现在我们等于一起作梦而在这个前世梦中我们将会找到答案。”

    辜月明想到醒后又要面对那可怕得不能接受的现实登时心情大坏颓然道:“甚么答案?”

    乌子虚道:“你要寻找的答案就是双双在这一世里究竟说过怎样一句能令你隔世难忘的话;我的答案就是要明白云梦女神为何要杀我?”

    辜月明心中一动朝他望去。

    乌子虚完全回复了活力和斗志欢天喜地的道:“你明白了!对我们来说死亡当然可怕可是对衪来说或许是完全另一回事。衪召我们到古城来就是要解决纠缠了一千五百年的宿世冤孽。现在时辰已到我们付诸行动如何?”

    话犹未已城外传来千军万马喊杀的声音。

    漫天雨雾里凤公公立在殉情石上凝望对岸的云梦泽。无终河两岸被以百千计的火炬映照得亮如白昼战士从临时搭建的四道浮桥渡河。他的部队仍源源不绝的从湘水靠岸的战船开来场面壮观。

    四个心腹将领伴在他身旁包括为他举伞挡雨的岳奇在内。韩开甲则诚惶诚恐的恭立在他后方报上季聂提追捕五遁盗、丘九师等人的情况。韩开甲说的大致上是实情却是避重就轻尽量为季聂提开脱把责任推到辜月明身上。

    凤公公根本无心听进心中想的是当年颛城被楚国大军进攻的情景大概该是眼前的气派威势对楚盒渴望之情愈趋强烈。

    谁背叛他谁对他忠心并不放在他心上现在只有楚盒能令他动心其它一切均无关痛痒。

    直至韩开甲说到莫良能凭神捕粉追踪五遁盗而五遁盗则是能否寻得古城的关键人物他才霍然动容旋风般转过身来向韩开甲道:“你立即率领二百个兄弟保护莫良让他以殉情石的对岸为起点往东搜索如果找到五遁盗又或辜月明便以烟花火箭向我报信但绝不可以动手伤人只准将他们重重围困。明白吗?”

    韩开甲暗抹一把冷汗知道暂时保住了性命连忙大声接令下石执行任务去了。

    凤公公双目闪闪生辉沉吟片刻忽地仰天哈哈笑了起来。

    岳奇等均不明白有甚么好笑的地方不过笑者既是凤公公四人只有恭敬地听着。

    凤公公收止笑声叹道:“这叫天助我也。月明这孩子相当不错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连聂提也斗不过他。”

    四人听得似明非明当然没有人敢问个清楚明白。

    凤公公目光落在岳奇处欣然道:“立即给我把夫人请到这里来要她穿多件衣服以免受寒。她抵达后就是我们渡河的时候了。”

    无双女睁开秀眸。门道、垂危的乌子虚、辜月明和楚盒全消失了展现在眼前是壮丽辽阔的河原景色她站在古城之颠在城墙上俯瞰伸展无限的大地。

    无终河横互在五里许外的平野明月孤悬在大地的边缘处月晕外星光点点天和地被月色融合再无分彼此。

    无双女心神震颤晓得自己又被云梦女神以无上神通送往幻境里而这回与以往不同更清晰绝不含糊。

    她心中充满一片没有止境的宁静宁静的底下却是澎湃激烈的情绪感觉就像被烈火烧灼着却永不会沸腾的清水她不明白这种矛盾的情绪她不明白自己。

    忽然她似有所觉往旁望去。云梦女神现身眼前像她般正凭墙鸟瞰无终河原宝石般的眸神看得深情专注秀随山风飘扬拂舞彷佛一片金光闪闪、变幻无方的彩云。她的俏脸晶莹如美玉从内部深层处绽放出令人目眩的青光与地平处的明月互相辉映。衪穿上似是由羽毛编织而成的雪白霓裳流动着没法形容的色光无双女没法看得确实。

    无双女有点失控的冲口问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一个天籁般动听感人的女子声音在无双女耳鼓内响起道:“每一个生命每一段旅程都自有其使命和目的只是我们不了解才会为失败而沮丧为死亡而悲泣。你所置身的人世只是生命的一种形式在这种形式之外还有无数的生命形式等待你去经验等待你去品尝。只要你能真正掌握我这番话的含义徘徊在你脑海中的问题可一一迎刃而解。”

    云梦女神的香唇没动半下声音却可一字不误的送入无双女的耳朵去神奇至极点。不过无双女已见怪不怪丝毫不以为异。

    对云梦女神这番话无双女似明非明一时没法消化掌握但不知如何她感到舒服了很多。

    无双女有失声痛哭的冲动那种莫以名之的悲伤情绪正支配着她哽咽道:“你要我到这里来为了甚么呢?既然一切由命运决定做人还有甚么意思?”

    云梦女神的声音似从她内心最深处传来道:“命运当然不是如你猜想那般亦不用妄加揣测一天你被局限于生死之内任何努力只是徒耗精神。驱使你到这里来的并不是我而是藏在你心中的爱很快你会明白我说的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千万不要错过!千万不要错过!”

    她最后两句话声量转大变成震动摇晃天地的巨响回荡在山颠的广阔空间。

    皎洁的明月亮度陡增一如黄昏的夕阳山坡被奇异的月芒笼罩大地在山城四面八方延伸无尽。

    无双女觉自己在旋转着夜空的星辰似从天上降下来绕着她翩翩起舞奏出寂静的伟大乐章。

    她心中充盈着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是一种深沉的爱那种爱是没有边际的无限地扩展了她心灵的天地爱底下又隐藏着更深广的爱爱令一切事物都变得完美无瑕生命再没有丝毫遗憾。

    一时间她把所有曾困烦她的人事全忘得一乾二净好像这些人事从没有存在过。天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单纯而永恒。

    第十章(完)——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