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帝迦走了两步又站在大殿中轻轻抬起眸子望着他:“你真的想我觉悟么?”

    帝迦看了她片刻道:“这是湿婆大神的旨意。”

    相思凄然一笑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马祭能让所有人恢复轮回前的记忆那么你想让我回忆的东西我已经都想起来了。”

    帝迦道:“那你记起了什么?”

    相思轻声道:“你真的想知道?”她轻轻摇头道:“我本来不想说。”

    帝迦道:“我马上就会拥有这些记忆但是我还是要你亲口告诉我。”

    相思叹息了一声突然抬头直视着帝迦一字字道:“你并非湿婆的化身而只是湿婆在世间一个虚幻的投影。命中注定能觉悟为湿婆的人是他。”纤手所指赫然正是卓王孙。

    此言一出似乎整个乐胜伦宫都被震惊。

    而帝迦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惊讶他将目光移开看的不是相思也不是卓王孙而是大殿另一端的湿婆像。神象寂寂无语平等的垂视殿中诸人。帝迦注视着神象金色的面孔神情阴晴不定良久才轻轻冷笑道:“是么。”

    相思垂下眸子道:“是……或许你也想到了。四圣兽之一的白象摩诃迦耶为什么会追随一个陌生人他又为什么能摘下湿婆神象手中的石弓。而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作为湿婆大神在人世间的化身已经完全觉悟了神的五种力量。然而却始终无法自如运用一件东西——就是最终蕴藉着毁灭之力的湿婆之弓。我当时并不明白然而你自己知道你想要的其实是这一张。”她抬起头遥望着那尊青郁的石像。湿婆舞姿张扬脸上带着狂纵而又悲悯的笑容俯瞰殿中的一切。

    传说的真相或许是这样的湿婆和梵天、毗湿奴一样在人间会有投影。也许是唯一一个也许是两个也许更多。但是神的投影其实只是普通人他们或许能得到神的力量或许能会觉悟的机缘但是在觉悟之前他们仅仅是人也可能为俗世的悲欢、哀乐、情缘所迷惑而放弃了觉悟的机会。觉悟的机遇在于一个枢纽这个枢纽可能是一人也可能是一物。只有得到了才能获得神的认可。从此其他的影像再也没有了觉悟的机会。然而这个得到了认可的影像最终能否觉悟为神也还是未知之数。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不可知的神明在最高远的地方掌控着整个宇宙的命运以及天地间最终的力量悲悯的看着芸芸众生的苦难。那么神和人的分别就是如此不可跨越哪怕是神亲自选定的影像们也要历经千万劫难才能最后回归天界的香花梵音之中。

    然而觉悟为湿婆的枢纽就在于得到帕帆提的认可。

    相思望着他微笑的脸颊上有了泪痕:“如果我真的是帕帆提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已经永远、永远没有觉悟的机会了……”她顿了顿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但眼神却依旧如此温柔而坚定悲伤中却带着不容商议的决断。

    帝迦缓缓阖上眼睛道:“为什么。”

    相思带泪微笑道:“因为我已经选择了他。”她顿了顿又轻声道:“这就是帕帆提最终的选择——如果我真的是帕帆提的话。”她转过身决然向大殿的另一端走去。

    帝迦突然睁眼道:“你站住。”

    相思没有回头只深吸了口气平静的道:“我已经说过了应该觉悟为湿婆的是他而不是你。如果你相信命运那么就放下手中的箭接受命运的选择。”

    帝迦没有回答。为了让帕帆提觉悟他穷尽了人世间一切的方法甚至不惜让自己沉溺于俗世情缘然而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难道这就是神的作弄?

    四周沉寂良久帝迦嘴角渐渐聚起一个揶揄的笑容缓缓道:“我不会接受。”

    相思禁不住回头讶然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帝迦眸中红光渐渐流动起来越来越浓:“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相思蹙眉道:“你亲眼看到他拿起了湿婆手中的神弓……”

    “够了!”帝迦打断她冷笑着遥望神象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湿婆的神意最终选择了他作为人间的化身那么我只能说——”他神光一凛转而逼视着相思道:“他选错了!”

    “够了!”帝迦打断她遥望神象冷笑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湿婆的神意最终选择了他作为人间的化身那么我只能说——”他神光一凛转而逼视着相思道:“他选错了!”

    相思一怔喃喃道:“难道……你要对抗湿婆的选择?”

    帝迦冷冷一笑不过这笑意也是一纵即逝。阴郁空气中金箭的光华陡然一盛映得他眼中幽红也无比森然他一字字道:“我就是湿婆不需要听从任何选择。只是你已经自由了。”相思讶然似乎还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帝迦叹息了一声轻轻阖上了深红的双眸。他垂地的广袖似乎动了一动久违的弓弦在清泠的晨风里一颤。破空之声似乎被无形的结界过滤而去四周仿如天地初开时候那般寂静只有淡淡的箭华破开一弯青虹。

    相思厉声道:“住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流光如雨。那蓬金色的箭华在空中飞旋转着无声无息却仿佛每一次颤动都应和着坦达罗舞至美的节拍。箭气无坚不摧却又宛如恒河之沙随影赋形流走不定。那团金光初始之时似乎极为缓慢连箭光的每一寸运动都历历在目然而过了数丈半空中的金色突然一震顿时散作满天花雨以不可思议的度向大殿另一端袭来!

    相思的眸子顿时为着耀眼的金光占满。金箭如巨龙腾空向着她的身后呼啸而来。她猝然合眼飞身向华光最盛之处迎了过去!

    相思全身笼罩在这金光下顿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仿佛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要在这巨力撕扯下碎为尘芥!她紧紧闭着双眼一时间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情缘既然是苦此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突然感到身边的空气剧烈一震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而另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一旁斜插而下。她还没有明白过来卓王孙已强行将箭光劈开一隙将她抱在怀中。相思只觉得他的袍袖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隐隐能感到周围的真气宛如云海沸腾卷起无数道惊涛骇浪向四周鼓涌而去。相思脸上不禁骇然变色她在他身边那么长的时间竟也不知道他的内力已经强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那团金光与他的真气悍然相撞出一声轰然巨响大地剧烈起伏苍天宛如坼裂一般的摇撼不止相思在他护卫之下仍觉得心神撼当几乎为这一撞的余力震昏过去。

    那道金光虽然凌厉然而受了如此强大的阻挡也不由稍稍一滞。然而不过片刻却如怒兽反扑一般以数倍于方才的威力卷土重来。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毁灭之力。那是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杀就杀了灭就灭了。到了毁灭来临的那一刻芸芸众生三界神佛也不过与尘埃毫无分别生杀予夺只在湿婆一人手下!那怕微小的阻拦都只会更激起大神的愤怒用滔天的烈焰将这充满罪恶的世界焚个无影无踪!

    卓王孙紧紧抱住相思护体真气陡然一盛立时结出数朵紫芒越开越大。突然卓王孙一声暴喝他身边朵朵紫芒蓬然爆散束金环也被震碎满头长流水一般披散而下瞬时又被狂风鼓涌而起宛如魔龙夜舞在狂风中猎猎飘扬。

    金光受了紫芒的侵袭只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将紫芒吞没。然而就在这一颤之间卓王孙已抱起相思脱离了金光的束缚落到一旁的石阶上。他将相思放开右手袍袖上已然浸上一团血花而淋漓鲜血仍不住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到洁白的石阶上。虽然只避开了数尺的距离但那金光却已脱离了原来的轨迹在半空几次旋转后汇合出更为不可思议的力量向后殿扑去!

    大殿后山岳一般巍峨的湿婆神象依旧狂笑着看着世人在作孤独的狂舞。

    砰的一声巨响金箭竟已直透石像而过!

    巨响如钧天雷裂隆隆不绝。然而湿婆神象并没有动。大地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空气都未曾震动。

    朝阳隐去阴霾宛如一双张开的羽翼盘旋在乐胜伦宫的上空。这异常的寂静宛如冰川一般沉重而阴冷。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沉沉的一声闷响。这声音不大却宛如在人的鼓膜上重重一击。因为这不像是破裂的声音反而像是石像怆然搏动的心跳!

    相思愕然抬头恍惚间她看到湿婆巨像的脸孔突然变得青郁而狰狞六臂高高扬起向她厉扑而来!相思一声惊叫还未来得及出口那十数丈高的湿婆神象竟然从腰间断裂沉沉向大殿穹顶压下!

    大殿穹顶轰然碎裂那块浑圆的墨玉宛如在末世的浩劫中被烈焰与寒冰交替包裹融化又凝聚再融化再凝聚一直度化成恒河流沙飞散到天地尽头!

    整个乐胜伦宫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裂为万千碎片溃然轰塌。

    相思紧紧偎依在卓王孙怀中颤抖不止那一瞬间耳边似乎有无数声尖利的嘶鸣盘旋汇聚全身每一寸肌体都被一种非人间的力量贯透在短短的一瞬中竟有一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等她清醒过来四周已是一片黑暗。

    黑暗浓得宛如实质沉沉压在她的心头。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从来没有一丝阳光曾投照在这里;又宛如陷身一个完全封闭的暗狱四周没有一丝光泽一点希望。绚烂的朝阳、宏伟壮丽的乐胜伦宫庄严扬厉的湿婆神象还有持着黄金箭的帝迦……都已无影无踪。一切的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梦醒来只剩下沉沉的黑魇。

    然而此刻的卓王孙正将她抱在怀中全心守护着她。她靠着他的肩在黑暗中感觉这唯一的温暖。他散开的长拂在她的脸上几乎遮住她的眼睛。她索性闭眼不再去看身边的一切。她埋着头轻嗅着他的衣襟。他的衣袖上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刚才的一战他还是受伤了。她突然想到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受伤而理由却是为了她。

    如今至少在这沉沉黑暗中他身边只有她无论曾经了多少的风云变化她最终还是留在了他身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相思眼中有了泪水身边的危险与恐惧都渐渐淡漠了她甚至暗中希望出路不要那么快找到就让这一刻过的越久越好。

    然而卓王孙却放开了手。相思讶然道:“先生?”

    卓王孙抬头望着上方浓密的夜色道:“我们必须找到出路。”

    相思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们是在乐胜伦宫的废墟里么?”

    卓王孙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定下心神将周身气息探出在全场逡巡片刻道:“不是废墟而是乐胜伦宫最后的战阵。”

    相思愕然道:“战阵?”

    卓王孙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在探察周围的情况:“倒塌的湿婆神像就是机关动的枢纽。”

    相思惶然间心中涌起一丝忧虑:“那么我们会……”她猝然住口因为她也已经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灼热。她突然明白了答案——他们如今被困在一个密室之中而密室外边竟有火焰在燃烧。相思喃喃道:“我们还能出去么。”

    卓王孙一皱眉没有回答。

    这个机关是乐胜伦宫毁灭前最后的力量以湿婆神像的倒塌为引的契机一旦动殿内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玉石俱焚。这也正是这座毁灭殿堂的真正寓意所在——冒犯神灵者将在烈焰中永受折磨。

    由于这个战阵动用了禁忌之力必将以湿婆神象作为枢纽所以千万年来从未开启过甚至连帝迦本人都不知道。只是机缘巧合那无心而射向湿婆的一箭却让他和她成了第一个试法者。

    卓王孙仔细在四周搜索了一遍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不出所料这个暗室通体由精钢熔铸每一面都足有九寸来厚。这已经是人类的力量无法破坏的。而且也没有留下任何出路连空气都被隔绝能传递的只有那烧灼一般的热度!

    他站在原地心中渐渐升起一阵怒意。本来他已经胜了然而这所谓的命运却将他无故的推到一个黑暗的密室之中无法脱身。若这就是神意若天地间真的有神那这神意也是荒谬无比是非不辨;这神也已是无耳无目昏聩不堪!他的怒火在黑暗中冲击回荡着将本已炙热的空气烤灼得几欲沸腾。若此刻湿婆神亲自显身来到他面前他也一样要撕开坦达罗舞的节奏将神的通体金光击得粉碎!

    相思觉得全身血液似乎都要在这热力中沸腾但她心中却异常平静。她虽然无力判断自己的境遇但却能读懂卓王孙的心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拉他的手。他青色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湿。卓王孙没有拂袖避开只静静仰视穹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相思双颊绯红轻轻从身后抱着他柔声道:“如果事情不可以改变那就算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么。”

    卓王孙没有回头注视着前方淡淡道:“在我眼中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改变的。我若还在你身边你就不必说这样的话。”

    相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精钢之壁似乎在烈焰的烘烤下透出微微的色泽浓黑的暗室里也有了微弱的光明。只是这光明并非生的希望而是死的邀贴华丽而诡异。

    他突地挥手将她推到一旁一手微抬缓缓在胸前画了个弧。而这个弧刚画到一半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然震裂淡淡的血腥气在黑暗中飘散开来血滴如更漏一般滴滴坠落到地上只有嗤的一声轻响就已被烤得无影无踪。

    卓王孙脸上毫无表情动作却越来越沉在他双手之间竟似乎隐隐有一种妖异的华光在盈盈流动。

    相思一怔。这个手势是如此熟悉!她曾经在华音阁青鸟岛的西王母石像上看到过。星涟、日曜都曾结出过相似的法印然而这极度的相似中却又贯穿了眸中异样的变化。她心中一动一个可怕的记忆慢慢开启。

    青鸟族有一个神奇的传说。西王母曾经参捂出一招剑法这是天地间大美的极至。然而凡人是无法承受这种美丽的。人若有幸看到此招双目就会在那光华刚刚绽放之时永远的失明。所以凡尘间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关于此招的记忆就算记得的也只是一个起手势而已。

    就是这个起手势也已经带上了人世间不可想象的光辉。

    传说三只青鸟曾因侍奉西王母练剑而看到了这招起手势顿时眩或不能自已暗中传承了下来。然而他们毕竟只是青鸟连这个起手势也仅得其形不能得其神。然而他们本身就是西王母的三滴鲜血所化在他们的血液中沉淀着部分西王母的力量。于是他们想出一个办法借助本身血液的力量引此招的潜力以最大幅度提高自己的能力——这就是青鸟族最后的杀着。

    这一招本和魔教天魔解体**有着相似之处却更加精妙、强大而付出的代价也就更为惨重。一旦击出无论中与不中都会引起双倍的反噬。无论你本身修为如何都相当于同时遭到两个和你功力相若者的夹击这个代价几乎已与死亡同义。因此不到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地步没有人肯轻出此招。这本是青鸟族的不传之密直到百年前星涟一支投靠华音阁于是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当时的华音阁主作为答谢。后来这一招也就成为了华音阁的秘技之一。

    相思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要用这禁忌之招去强行打开这座人类本无法突破的暗室!她忍不住颤声道:“住手住手!”

    卓王孙似乎根本不曾听见手中的光弧缓缓变亮。他绝不想求死他只是不相信有注定的东西。如果非要说有注定的命运那么也当从他自己手中注定。

    炽热的黑暗中那团光晕越来越盛流转不定似乎整个宇宙都被他聚于手中。

    相思挣扎着想过去阻止他但这小小斗室中已然充盈着无处不在的劲气让她无法挪动分毫。

    此招一出败了自然不可设想;但若胜了她一个人能走出这暗室又有何意义?若结局一定是死亡为什么非要选择对抗而不是平静面对同生共死?这些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