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好一会儿话,陈皇后有些体力不支,停下喘息片刻后,柔声道:“不凡,母后不指望你立刻改变,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母后给你的这次机会。”

    “您说。”少年抽泣着,他真的不想要什么机会,他只想要母亲安好,可是……可是为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

    “在你父皇有事相求的情况下,帮他解决所求之事。只要你让他觉得满意,便可向他提出你的要求,他自会代母后答应你。”

    “父皇?”正哭着的穆凡愣了愣神,“他会有事相求于我吗?”

    这对于年幼的穆凡来说根本就是难以相信的事情,在他的心里父皇和母后都是无所不能的。

    他只是一个皇子,虽说是太子,可还是在父皇的羽翼下讨生存,自己又能帮上他什么忙?

    何况整个华国都是父皇的,他又会遇上什么困难?

    “你放心,他会的。”许是看出了少年眼中的置疑,陈皇后耐心的解释着,“人生在世,没有人不会遇到难题,就连你父皇也不意外。母后给你留下的东西,足以让你去帮他一次。今后的你如果遇到什么与母后意愿相违背的事情,只要你觉得是值得的,就可以去努力争取这个机会。”

    “是,母后。”虽说年幼的他还不能理解陈皇后话中之意,可还是毫无意外的答应。

    “不凡,母后要走了,你一个人要坚强起来,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哭鼻子。”陈皇后努力的伸出手去,擦了擦少年脸上的眼泪,“答应母后,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流泪,我陈家的血脉,断不能是那等软弱无能之辈。你若还是这么爱哭,只会让别人看轻了去。”

    说着说着,陈皇后的语气越发严厉起来,就似往日里教训穆凡时的样子,让少年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只听他结巴结巴的回答:“母……母后,儿臣知道了,儿臣……不会再哭鼻子。”

    许是感觉到身旁少年的恐惧,陈皇后急忙放缓了语气,微微一笑道:“不凡,不要害怕,母后的心思你懂的。我……实在是放不下你啊。”

    “母后,儿臣知道,母后都是为了儿臣好。”

    “罢了,罢了,我再不舍得有什么用呢,雏鹰总会有长大的那天,现在不过是提早了些。”说着,陈皇后自嘲的笑了。

    “母后……”少年乖巧的把脸上的泪水擦个干净,硬生生的把正在流出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眼见自己的母亲越发虚弱,少年除了不停的喊她,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不凡,你记着,为了防止你被歹人利用,母后给你的这次机会,只有你父皇、你、我,咱们三人知道,决不能告诉他人。谨记!”说完,陈皇后满脸疲惫的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出去吧,让你父皇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少年满心不舍,不想也不愿离开自己的母亲,他想留下,他想抱着她大哭一场,还想多看她几眼,想多跟她说几句话,可纵然他有千想万想,纵然他有万般不舍,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朝她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便听话的退了出去。

    出门前,少年隐约听到母后的最后一句嘱咐:“孩子,好好活着。”

    “是。”已经踏出门槛的少年心中默默应下。

    不过多久,便听到太监大喊:“皇后殡天!”

    接着便是乱糟糟的一片吵闹,再接着,穆凡便失去了意识。

    那次,便是穆凡见到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

    当他再次醒来,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带到了母后的殡礼上。

    为了履行与母后的承诺——永远不再哭泣,他甚至连上前去看母后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怕控制不住情绪,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

    整整三天,他都面无表情的跪在母后的灵堂之前,从未离开过一步,甚至到了纹丝未动的地步。

    可即使是这样,还是遭到了父皇的责骂。

    父皇骂他无情无义,就连母亲离世都不知道伤心,不流眼泪就算了,从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难过都看不出。

    像他这样冷血之人怎能堪当大任,又怎能放心的让他继承大统?

    他喜欢他敬爱的人都已离他而去,当时的穆凡心如死灰,根本就没有精力跟他父皇解释什么,只是淡淡的回了句:“您说的是。”

    不回话还好,皇帝顶多再接着骂他几句,等气消了也就不再计较,可这一个回嘴却像捅了马蜂窝,让皇帝当场下令把他给关了起来,连皇后出殡时都没把他放出去。

    不能跟母亲送行,穆凡颇有遗憾,只是想要出去还要跟父皇解释一番才能求得他的原谅,这是穆凡不愿去做的。

    穆凡不是个傻子,他当然明白父皇对他的失望,更希望他能去向他赔礼道歉,可这些还有必要吗?

    对他来说,皇帝的误解、宠爱已然不重要。

    小小的穆凡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将来会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只要努力学着向父皇那样治理它就好。

    其实他对这个国家并没有多大兴趣,更不想当这个皇帝。虽然皇帝具体要做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可他知道,父皇是很忙的,忙的连母后都不能经常见到他。

    如果整天见不到人就能当一个好皇帝的话,他宁可不要这个皇位。

    这些话他可不敢说给母后听,他是母后的乖儿子,自然要讨母后欢心,他若是乖乖听话,母后就不会再哭了。

    虽然他总爱惹母后生气,母后也经常打骂他,可子辰说过,打是亲骂是爱,这世间就没有不打孩子的父母,子辰不听话惹芷溪姨母生气的时候,连芷溪姨母那么温柔的人都会打他几下。

    穆凡猜想,可能性子温和的母亲打孩子都是不怎么疼的吧,毕竟他看子辰挨打的时候,子辰不仅没哭,反而脸上带笑。如果不是芷溪姨母板着脸一副生气的样子,他恐怕会以为芷溪姨母在替子辰挠痒痒。

    他的母后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所以跟芷溪姨母相比,打人的力度自然会大一些。

    小小的穆凡还是很羡慕安子辰的,羡慕他有一个力气那么小的母亲。

    之前的他羡慕归羡慕,可还是觉得自己母亲跟芷溪姨母一样好,现在……母后走了,他只剩下芷溪姨母了。

    跟治理国家相比,他还是想跟芷溪姨母和子辰在一起,也不知道子辰愿不愿意把芷溪姨母的母爱分给自己一些。

    对于穆凡来说,芷溪姨母就是他的半个母亲,在母后那里体会不到的温柔,芷溪姨母都会给他。

    子辰曾经告诉过他,这种温暖的感觉叫做母爱,正是因为芷溪姨母把他当做了儿子看待,所以他才会觉得芷溪姨母就像是他的母亲。

    子辰因为这件事,觉得有人分走了自己得到的母爱,还发了好一阵子的脾气。

    每次想到他当时那发狂的样子,穆凡都觉得好笑。

    后来有一次他犯了好大一个错误,母后为了责罚他,再也不让芷溪姨母和子辰来见他,也不带他去见芷溪姨母,算算时间,可是有几年了。

    虽然母后不准芷溪姨母入宫,她也不会带自己去奉远候府,可母后从未说过不准自己去找他们,只是母后在的时候他并不敢私自前去,生怕惹她生气。

    现在母后已经走了,他是不是能……

    那时的穆凡,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去见上芷溪姨母一面,能再见子辰一面。

    可结果……

    那个女人是谁!为何他从来都没见过!

    他的芷溪姨母呢!子辰呢!

    他们都走了!

    母后!芷溪姨母!子辰!所有他喜欢的人都走了!

    知道真相的穆凡瞬间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如若不是答应过母后要好好的活着,他怕不是早就去九泉之下与他们汇合了。

    连活着都是在勉强自己,他要那皇位又有何用?去争取父皇的宠爱又有何用?

    事已至此,他又为何要去讨父皇开心,又为何要去把当日的误会解释清楚?

    这皇位,谁爱坐谁坐,这父皇……不要也罢!

    一个对重病的母后都不管不顾的父皇,一个忙到只能见上母后最后一面的父皇,一个明明自己哭不出来却把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的父皇,要他何用!

    他知道,父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伤心难过,可暗地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母后走了,再也没人管束父皇了。

    自此以后,他和父皇的关系也就越发冷淡,没过多久,他便失去了太子之位。

    这些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事情,根本就影响不到他的心情。

    他原本就不稀罕那个位置,他的任务就是拿着母亲留给他的所有势力、银子、人脉,好好的经营它们,以便能让自己更好的活着。

    有了母亲留给自己的一切,就连父皇也奈何不得他。

    等到生命终结的那天,他自然就能去见母亲,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穆凡讨厌那个牢笼般的皇宫,讨厌那个虚伪的父皇,更讨厌那个纸醉金迷的京城。

    为了让自己能够远离京城,他想尽办法惹得父皇不喜,终于有一天,父皇大怒,把他赶出了京城。

    接到这一圣旨的穆凡别提多高兴了,立马收拾家当,远离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