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洞穴里,四周皆是冰雪,一根根冰柱从地上拔起,高矮不一,矮可能只有几厘米,高也可能有几丈高,冰柱上盛开了一朵朵水晶花,反射着天上射来,已经黯淡的光芒,愣是将这一缕来之不易的光放大,勉强照亮了这个洞穴。洞穴越往深,气温越低,冰就如同镜子一样,倒映着一张张人脸,这些人脸都是一样,因为都是一个人的。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如果忽略掉那不健康的苍白色,而嘴唇那一抹黑色,这黑白撞击形成的强烈色差,让这张脸缺失了一部分美感,多了一丝恐怖的色彩。他坐在冰雪雕琢的椅子上,穿着一身华袍,一头冰蓝色的头发垂下,发尾沾着白霜,幽暗的光将他衬托的好似被封印的魔王,又像是被打入冷宫,遭到遗弃的深闺怨妇。他明明是个男人,但眉目间,却有着女人也不及的哀怨和风情。

    而实际上,他就是一个戏子,唱了大半辈子的花旦,比女人美,比女人娇,更比女人懂男人。可惜他终究不是男人,所以当年他在那个男人身边,唱了十年的戏,也没有与他一拜天地。那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不如他美,也不如他娇,更不如他了解那个男人,但与那个人洞房花烛的偏偏是她。自那以后,他便不再为那个男人唱戏了,他开始给妖唱,唱一次,收一条妖命,他成了异灵人,成了灵道盟长老院杀妖杀得最多的长老——花溪子。一晃便是百年过去,他退休了,回到这个洞穴里待着,还记得,当初那个男人就是在这里把他捡回家的。

    花溪子很久没开口了,喉咙都变得干涩,他看着冰面上自己的脸,心想自己现在开口唱戏是不是很难听?正当他要张开自己的嘴时,冰面突然裂了,一道道裂缝被撕开,组成了一段话,看上去就像有人躲在角落,用剑在冰面上写字。花溪子读着这句话,本就苍白的面孔变得更白了。那段话写着,“白刑和安景被杀了。”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暗含着很多很多意思。花溪子沉默了许久,挥了挥手,冰雪受到召唤,迅速聚拢在花溪子跳动的五指,随着它的律动开始变化,不一会儿一个冰雪化妆台便形成了,上面还摆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花溪子要唱戏了。没有谁愿意想要听他唱戏,因为他只唱给死人听。

    ……

    稀疏的光,从遥远的天边射来,散布在这条安静的巷子里,留下了一块块昏黄和一片片阴影。有一片阴影格外的大,那是光与一颗苍老的榕树完美合作,为阴影中那些个人儿在炎热的夏天,留下了阴凉。

    阴影下,两个老人盘腿而坐,摆着一副象棋,正杀得难解难分。光头老爷爷抓着一只马,犹豫着要不要和对面这个满脸老年斑,却噙着狡黠微笑的老顽童换一只炮。在他们身边,几个小孩儿看得聚精会神,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反正武侠剧里经常说下棋的老人都可能是隐世高手,高手下棋那自然是高深莫测,而且不可以出言打扰,那边只能认认真真地看了。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根本坐不住,在熬了几分钟后,便纷纷败下阵来,欢叫一声便跑了。两位老人只是遥遥地喊道:“狗娃子,早点回家吃饭啊!”

    孩子的身影奔跑在光与影的交界,两位老人在阴影下高声叫唤,挥舞着自己枯瘦的手臂,其中一个光头老爷爷中食两指还夹着一个棋子。不远处,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留着大络腮胡的老头子,稳稳地拿着单反,按下快门,正好拍下了这一副画面,他低头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笑了。他一直在等这一刻,总算给他抓拍到了,他很满意,拿着相机翻看着一天下来的收获,默默离开了。

    他是郭茂峰,一位摄影师,这是在退休后,退休前,他是灵道盟的外交部部长,也是长老院的一员。郭茂峰是个传奇人物,不然也没有资格进入长老院,凭借外交部部长这一个职位还不足以,他进入长老院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很有钱而已。有钱到什么程度?他如果被抄家,可以让灵道盟科研院重启至少十个因为钱被搁置下来的研究计划,而这些研究计划一旦成功,可以让灵道盟跨入另一个纪元。这就是郭茂峰最值得人称道的地方,他是一个商人,一个成功的商人。

    退休之后的他,远不如先前那样高调,而是做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旅游和摄影。郭茂峰曾经是长老院的人,除了有钱之外,实力自然不会弱,他有能力飞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但像现在这样漫步世界,是他从未做过的,所以他倒是很喜欢这种悠闲的时光,商业的事情已经被他丢给了公司的手下自己打理。他也不担心公司被人吞了,反正他有足够的家产,来养活自己,还有自己以后的好几代人。郭茂峰的人生,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郭茂峰走得很慢,仿佛是舍不得这巷子里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祥和,特别是黄昏后,总是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让人变得慵懒,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吧!郭茂峰伸了个懒腰,甚至想着要不要随便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他有些懒得走回酒店,毕竟还有些路程。正想着,兜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喜,以前他就是个忙于接电话,和电话那头的人谈生意的外交官。但出于礼貌,郭茂峰还是接通了电话,传来的是一道男音,他很熟悉的声音,而且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声音,告诉了他一件这辈子都不想发生的事情。

    “白刑和安景被杀了。”

    ……

    殷不正放下了手机,坐在马桶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在厕所里。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消化着方才在酒会里听到的消息,冷汗在他的额头上凝聚,即便是深深的皱纹也拦不住,依旧淌落下来,划过脸庞,汇聚在下巴,最后滴落在洁白的衬衫衣领上,留下一片汗渍。西装外套里的白衬衫已经被沾湿了,黏在身上,让他很不舒服,他只好解开领带,和衣领上的第一个口子透透气,空调的冷气从其中灌进去,让他的身体顿时一颤,凉意陡升,冷汗不仅没有停,反是越冒越多。

    这一届从长老院退休下来的有不少,殷不正是最舍不得的一个。所以,即便是退休后,他也喜欢和自己曾经在官场上奋斗的同事们聚一聚,听一听现在官场上的消息,然后他便听到了安景死掉的事情。在不久前,知道了白刑死去的消息后,殷不正便开始坐卧不安,这一次是特来打听此事的一些小道消息,没想到得知了另外一个死讯。

    死一个白刑,或许不算什么,再死一个安景。殷不正怕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其他人或许不会这么联想,但他会,因为他知道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秘密,或者说,只有他清楚自己和白刑,安景两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