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竟然便到了三月时节。

    这一年的三月,皇帝在自己寿辰那日只不过是和几个阿哥格格吃了餐团圆饭,之后便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御书房内,康熙一人点烛坐于书桌之前,既不看奏折,却也不留个太监在旁磨墨,偌大一个房间,里里外外闲杂人等倒也撤得干净。

    他轻轻扶着额头,偶尔轻轻捶了几下,似乎是有些疼痛需要舒缓,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眸。

    不知是太累,还是有烦心事让他无法开怀。

    火光闪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弄得烛火摇曳,托拽着人影在窗棂上舞动,康熙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自己的影子舞得鬼魅。

    “哎……”

    幽幽一叹,这屋子更显得空荡,却没有将他心中的积闷消解。

    “三德子。”

    轻轻一唤,房门吱呀而开,进来一个看起来也还精干的太监。

    “皇上?”

    他手上拿着浮尘,另一只手还提着个宫灯,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这也快到三更天了,我也乏了,你来拾掇拾掇,咱们回去吧。”

    “嗻。”

    三德子俯称是,便匆匆上来熟练地为康熙打理好整个书桌,尔后,他便借着桌上的火烛将宫灯给点燃了。

    “皇上,咱们这就起驾?”

    见康熙缓缓点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三德子这才将这房间里的那一点光亮给吹灭了。

    一路上,夜风冷且有些大,三德子走在一侧,小心地护着几近熄灭的宫灯,步子控制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慢。等到了一个拐角处的时候,他便适时停下了。

    “皇上,今日是去妃嫔处所,还是?”

    康熙没多想,提起步子便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回吧,朕乏了,也累了。”

    “……嗻。”

    三德子说着,便又回到了引路的位置上。

    康熙走得很慢,可是这夜风刮得却很猛,三德子每每侧头,都可以看到皇上有些花白的胡须正随风抖动,而康熙则会偶尔缕着胡须,眉头凝重得很。

    “皇上……不如快些走,夜凉,莫害了龙体。”

    三德子的话让康熙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望着三德子有些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逐渐爬上了皱褶的手,一股子从来没有的惆怅油然而生。

    “三德子,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三德子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静静寻思着这段日子,最后他摇摇头,无奈一笑。

    “皇上,奴才记性不太好了。不过,怕也有二十余年了吧。”

    康熙默默听着,双眼盯着那在月色中有节奏摇晃着的宫灯,不再多有言语。

    静静走了一会儿,三德子又说话了。

    “奴才斗胆,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嗯,说吧。”

    风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刮了起来。三德子险些便没护好这手中的灯。

    “……皇上要等的那个快报,真如此重要?”

    “这关系到朕的一个承诺,于公于私,都是有的,三德子,你说,重要么?”

    康熙的一句回问,换来三德子的默然,就是这几句话,他便已经有所了然。

    再行几步,乾清宫已至,三德子先行一步,轻轻推开了房门。康熙走近宫内的时候,三德子轻轻一挥手,便有几许宫女与太监入内,开始打点乾清宫,为皇上的安歇做准备。

    三德子站在宫外,也不走进去。只是恭敬地对康熙道。

    “奴才这就去书房那儿守着,若是有动静,便来禀告与皇上您知道。”

    康熙正展开双手,让宫女们替他卸下龙袍。听到三德子的话,脸上担忧的表情终究是舒缓了些。

    “去吧。”

    “嗻。”

    三德子打了个千,便轻轻关上了房门,尔后,便马不停蹄地提着宫灯原路返回,往御书房方向赶去。

    ……

    这一夜,没有睡好的不仅仅只有康熙一人,紫禁城之外,内城之内,一别致小院内,聚集着几个年轻人。仔细一看,来头个个了得。

    坐在主位之上,眉头紧促着的,正是当朝太子。此刻他沉默不语,在座几人也不敢言语。

    “你们说说,今儿个皇阿玛到底会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问话,他已问了好几回,也是今日自傍晚以来一直无法得到确切答案的谜题,更是他心中最为在意的事情。

    四阿哥坐在一侧,低头不语。

    十三阿哥叹了一口气。

    “我只觉得,与皇阿玛的距离是越来越觉得远了。坐在他身边,吃着碗里他老人家赐的长寿面,竟然硬是像触不着似的。”

    “十三弟,你都在说什么呢。”

    四阿哥微微一皱眉,轻轻斥了十三阿哥几句。临到话尾,还瞧了瞧坐在对面一言不的允鎏。他虽然也有这般感同身受的感觉,可是,将皇帝说成是鬼魂似的存在,总是不好的。

    “表哥,已三更了,若还不回去,怕也不好。”

    允鎏侧着脸,终究是打破了良久的沉默。只是他的这个提议没有得到太子的认可,却让四阿哥暗暗点头。

    “算了,不如就明日回去,便说在这儿小住,皇阿玛也不会说些什么的。况且,他老人家今日寿宴,出的这个谜题不解开,我这心啊,悬着呢。”

    允鎏见自己一时半会也说不动他,也便只好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刚才四阿哥所说,倒有几分道理。去年冬日尤其冷寒,皇上今日寿宴,说是一切从简,大概便是想体恤民情,想让诸位阿哥对于寻常百姓家的饭食有所感悟。至于其他,表哥不必介怀。”

    “……你是没在那儿,当时,他便特地让人摆了那么一碗食盐在桌中间,什么都没说,那场宴席,吃得咱们心里都是像堵了什么似的。”

    盐?

    允鎏心里一惊,兀自沉默下来。

    “二哥,我看啊,皇阿玛现下可能是对前一阵子的私盐案还是心有余悸吧。那碗盐,多半不是摆给你看的。”

    说着,四阿哥伸出了一个大拇指,意指老大。

    太子见状,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是啊,再说了。若真的是国家大事,我看,皇阿玛一定会找二哥您的。那场私盐案子,二哥不是破得很果断么?”

    十三不明所以,只是他的话刚说完,太子脸上显得有些尴尬,竟然还带着些心虚望着允鎏。然而,他这个表弟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嘲笑或是不屑之色,一如从前,淡淡的眼神让他心里没有底气得很。

    只是因为,他不倚仗他,或许他也没办法拿着这破案的荣耀重回太子之位。这就好比是吃下了一颗让你飘飘预仙的神果,药到病除,身心愉悦。只是吃了一次,便欲罢不能,当你渐渐依赖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神果是有毒性的。

    允鎏就像是这种神果,这世间仿佛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可是他的沉稳对于他与他的舅舅索相来说,却更是一个不安定的因子。

    难怪舅舅常常说,若到必要时,即便再疼,这人也是要除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知道得太多,而他自己也筑起了层层防线,让每个置身于权力漩涡之中的人与他的距离恰到好处,他不仅可以牵着他们,也可以让他们沉入水底。只是反之,被他牵着的人,却奈何他不得。

    太子的尴尬虽然只是瞬间,却让四阿哥看在了眼里,他一手撑着椅子的把手,若有所思地瞧着允鎏。允鎏一抬头,便迎上了这般考究的目光。

    这场秘密的集会就在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悄悄开始,又淡然散去。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平静竟然代表着之后朝野之内的又一次腥风血雨。

    除开允鎏之外,谁都没想到,这暴风雨又是来得如此之快,皇帝在二日便急诏了臣子进宫,而这个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四阿哥,竟然,是好像一直以来都置身事外的允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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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今天一更,二更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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