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语柒戒备地抱着孩子后退一步,冷冽的目光从大汉身上扫过,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仿佛看死人一般看着大汉,直吓得他瘫坐在地。

    “大人,求求你,放我们进城吧!”良久,一名妇女突然跪下来磕着头。城外条件太差,别说他们能不能从洪水里走出来,就算走出来了,不被冷死饿死,也会被病痛折磨死。

    “大人,放我们进城吧!”越来越多的人在泥泞的道路上跪了下来,麻木的表情渐渐被痛苦取代,饶是杀伐果断的白昱也不免为之动容。

    但是,很默契地,四人都保持了沉默。白昱脸上带着笑面虎一如既往的和煦的笑意,清竹温和地看着周围的灾民,一言不发。但他们的态度都很明确,进城,不可能。

    向宁钰并没有下马,高踞于马上,面色冷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灾民。他也想帮,可是他并没有任何立场这么做。放灾民进城,不可控因素太多。

    城内内涝,情况未必比城外好多少。若是城内富足,就算拼一把他们也会带灾民进城,哪怕可能引起瘟疫,有向宁钰在,时语柒并不担心无法预防。坏就坏在,城内内涝。现在别说是进去几千个灾民,就算是进去一个,都可能引起城内居民暴动。

    倒是阿青犹犹豫豫地扯了扯向宁钰的衣袖,“公子,不如我们带他们进去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像看救星一样看着阿青。在他们眼里,阿青既然这么说就肯定可以带他们进去,只是他们不愿意。

    时语柒面色铁青,暗骂一句没脑子。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没有检查就贸然带人进城,万一这些人当中有蛮人的奸细,哪怕只进去一个,隰州都会不保。况且,城内内涝严重,放灾民进去,无疑就是让灾民和城里的百姓抢衣食,免不得又是一番血流成河。

    向宁钰冷冷地睨了阿青一眼,“想带,你自己带,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可是……”

    “没有可是,”向宁钰冷喝道,“你若有本事,便将他们统统带进去,我绝对不会阻拦你。至于到时候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也由你一力承担。”向宁钰知道,以阿青的性子,绝对不会去冒这种险。

    阿青嗫嚅了半晌,终是喏喏地低下头去,“阿青省得了。”

    嘴上如此说,阿青心里却是觉得这几人太过冷血了些,这么多人在这里受苦受难,他们却视而不见,不让他们进城避难,着实让人心寒。

    阿青到底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奴才,半点眼力见都没有。而且这种过于市侩的自私,也让时语柒一阵反感。

    别说他们不能带这些灾民进城,就是能带进去,那也得考量考量,这些人中会不会携带奸细或者瘟疫。即便没有,这城里内涝,灾民要和城里居民融洽相处,分享衣食住行,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如今城中人已经自身难保了,此时若是多出几千几百人与他们争抢食物住处,免不得又是一番针尖对麦芒。倘或发生了什么流血事件,时语柒别说治水,就先给城中百姓们打出去了。

    “这孩子是谁的?”时语柒环顾四周,怀里的孩子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又张着嘴笑起来,小手不停地挥舞着,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没有人回答,许多人都只顾着愤怒地看着时语柒,仿佛时语柒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样。而更多的人脸上却是带着心如死灰的绝望,死气沉沉。气氛压抑得难受。

    “呸!朝廷的狗!”有个汉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声音很小,却逃不过时语柒的耳朵。

    白昱冷眼扫过去,脸上却是和煦的笑,正要走过去,时语柒却抬手制止了他。

    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时语柒的手僵了僵,但她立刻就释然了,因为她的确是朝廷的看门狗。

    “我再问一次,孩子是谁的。”时语柒没有理会那汉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怎么骂都无所谓,她不会不管这些灾民,只是不能让他们进城。隰州,必须保住!

    “那孩子的父母已经没了。”一个妇女木然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破烂的草垫上,指了指下面已经平静却还盘桓着不肯退去的洪水,眼珠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泥泞的地面,“就掉在那里面。”

    孩子的眼睛很亮,似乎比天空中那启明星还要亮一些,时语柒本来打算说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像是有一块骨头哽在喉咙里,噎得难受。

    她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她却不会带这个孩子进城。并非是她不想带,而是不能。

    再三思索,时语柒终于有了动作。

    “白昱,烦你跑一趟,将孩子带去鄞州,找个可靠的人暂时先安顿着。”时语柒腾出一只手,将头上束发的玉冠取下来,按了一下簪子上的暗扣,取出一枚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药丸,塞进孩子嘴里,“这是小还丹,可是救命的好东西,如今为了确保你不携带瘟疫病毒,便宜你了!”说罢,将孩子递给白昱。

    白昱接过孩子,大抵是因为从来不曾抱过孩子的原因,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却很快便适应了。

    “公主,那我去了!”白昱抱着孩子翻身上马,挥了挥马鞭,扬长而去。

    那厢白昱才走,还能隐约瞧见一个黑影,这厢阿青便叫嚷开了,“公子,你看那小子也太不识好歹了些!公子好心好意,劳心劳力地跑来帮她,她既有那么好的东西,自当拿来酬谢公子,作甚喂了那个短命的娃娃!”

    “胡说什么!阿青,你愈发逾矩了!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混帐话!”且不说他治病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就说他一个闻名天下的毒医,岂会缺一颗小还丹?

    要说来,这阿青本不是向宁钰身边伺候的人,只因他原来身边那个小厮说父母年迈,赎了身回老家去了,向宁钰这才另买了一个新奴才。他又不经常使唤小厮,便也随便在人牙子那里买了一个过得去的凑合着用,只要身家清白就够了,也没什么别的要求。

    阿青这奴才虽是知根知底的,父母也是老实人,但到底不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家生子,眼界儿也忒窄了些!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拎不清。

    时语柒看了阿青一眼,并不打算同他计较。阿青的年纪,搁在现代就是一个初中生。她一个奔四的老女人,何苦与他计较这些?没得显得掉价了。

    不理会阿青的愤愤不平,时语柒把自己的玉牌摘下来递给清竹,“清竹,拿了我的牌子,进城找知州来,让他赶紧把大夫请出来!他们若是不出来,便告诉他,我就在这外面待着了!”

    “你的牌子?你的牌子值什么钱!人家知州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大官,你一个无知妇人,请的动他才倒奇了!”阿青不屑地扭过头去,也因此忽略了玉牌上他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四个字。

    “阿青!”向宁钰震怒,这个阿青也忒不懂事了!屡教不改,叫人如何不恼!

    “你同一个奴才计较什么?奴才始终就是奴才,你还指望他有一个主子的眼界?真是好笑!”

    “你,你说谁是奴才!”阿青横眉竖眼地等着时语柒,仿佛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一样。

    时语柒扯了扯嘴角,看也不看阿青一眼,只是对清竹挥了挥手。

    清竹领命去了。

    那知州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公主?虽疑心这个牌子是假的,但那牌子上雕的宫印,却不似作假。

    思虑再三,知州还是不敢怠慢,决定出城瞧瞧。若是真的,自然要好好供着,若是假的……

    临行前知州还不忘叫人把府衙收拾得惨淡一点,又把自己也弄得惨兮兮的,像是三天没有吃过饭一般。

    没过多久,隰州知州已经带着一众属官和自己的家眷出来迎接了。

    “下官拜见公主!”隔着老远,知州便下了马车,膝行而来,哭求着,“求公主怜惜,救救隰州百姓吧!隰州……要撑不住了啊!”

    阿青还愣在那一句“公主”中没反应过来,灾民却已经炸开了锅。

    “公主……是公主啊!乡亲们!朝廷真的派人来了!求公主殿下救救我们吧!”

    “公主殿下,救救我们吧!”

    “是啊,救救我们吧!”

    灾民们一层一层地将时语柒围在中间,不停地朝中间挤去。

    清竹连忙挡在时语柒身前,这里这么多人围着,万一有人手脚不干净,时语柒这辈子就毁了!

    别说嫁给宫尘刖,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要时语柒。

    “大胆!尔等草民岂敢冒犯公主!还不退下!”清竹死死拦在时语柒身前,向宁钰见状也挤了进来,皱着眉头护着时语柒。

    时语柒看着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场面,人群逐渐逼近,凤眸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个知州真是好本事,区区一个从五品官员,居然有胆子给她下马威?只不过这个中缘由嘛,就值得推敲了。

    不管是试探还是下马威,这个挑战,她若是不接,似乎有点对不起护国公主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