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的夜晚,冷得凄神寒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雪地里,白色的衣服上结了红色的冰。

    男人紧闭着双眼,本来就格外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青。月色有些恍惚,疏疏朗朗的枯枝投影在一张清瘦的脸上,莫名带着一些凄楚。

    男人五官普通,是最常见的大众面孔,你或许在人群中见过他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却仍旧记不住他的脸。这,是一个杀手的修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淹没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夺人性命。

    他没有名字,如果真要论起来,大多数人都要称呼他一句“前辈”。老牌组织百氏,从封建王朝的时候就存在着,绵延数百年,经历了大起大落。男人作为百氏目前的领头人,只有一个代号,叫做“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他们以百家姓为代号,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勾当。

    只有每一期的“赵”知道,他们不过是杀手罢了。杀手的命,最不值钱,也最值钱。

    近些年来,z国的地下势力格外式微了,百氏急需用一场任务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否则这片土地将会被外来者瓜分。

    这个任务,当然得是靠他来完成。他的年纪逐渐大了,不知道能出手的日子还有多少,这一次,就当是为组织作最后一次贡献吧。

    那个妄图独立的势力,依靠着境外组织的支持,用暴力手段控制了z国的一些区域。百氏接到的任务,是灭掉那些领头人。当然,和他们配合的还有另外一个组织,据说,她们的名字叫做特工,她们负责提供具体的任务目标和方位,并且帮助他们撤退。

    特工啊,赵其实曾经认识一个特工,她的代号是阿九。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赵问那个涂着红唇在暧昧的灯光下抽烟的女人。

    “为了钱啊。”回答他的,是女人毫不在意的语调,轻佻的,浮华的。

    赵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她美丽,漂亮,媚起来像个妖精,捧起书卷却又是个清秀佳人。他们遇见过很多次,每一次她都有不同的身份,穿梭在形形*的人之中,游刃有余。

    那一次,是在一个地下酒吧里,他坐在台下,看着她在舞台上摇曳着,唱着欢快的歌。黑色的小礼服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银色的高跟鞋被踩在脚下,她的声音是慵懒缱绻的,带着毫不低俗的诱惑。他就那样看着她欢快的笑脸,用眼神描摹着,她的柳叶弯眉,微微眯着的眼睛,上勾起的嘴角。她笑得明媚,可是赵却清清楚楚感觉到,她并不快乐。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一个左拥右抱的中年男人倒在血泊里,酒吧里响起刺耳的尖叫。赵藏好枪,默默消失在人群中。那是他第一次沉不住气,本来计划是让那人悄无声息的死去,可是他忽然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看见她在台上强颜欢笑。

    赵悄悄离开,看到了舞台上本来一脸惊恐的女人,眼底默默划过一丝嘲讽。

    情之一字,沾染不得。阿九从来不在乎他那傻傻的“真情”,虚虚实实的情谊她见过太多太多,杀手的感情是他催命的符纸。

    “阿九……”躺在雪地里的男人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呢喃。

    这次活动,他主动要求特工们配合。一场刺杀,去的人折了大半,特工的一号没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能逼着她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情了。为了抹除痕迹,他杀了很多人,受了很重的伤,最后拼着一口气逃到了直升机上,一路飞到了漠河。直升机大概飞到境外去了,他中途跳了伞,逃过了狼群的追逐,来到了这里。

    身上的血流得越来越慢,体温下降得越来越快。赵在想,他可能见不了她最后一面了。不过没关系,这份感情他自己承受就好了,阿九经历了这么多,她的负担太重了。

    今天,是初三吧。赵睁开眼睛,望向天边,初三啊,为什么月亮是圆的呢。

    赵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座小木屋里,守着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阿婆见他醒来,很是激动,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兴奋地跑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脸上的神色淡了许多。

    赵听不懂她的话,不过大概猜到,那个救了他的人离开了。那人留下了一笔钱,拜托阿婆照顾他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是很让人开心的,比他活下来还让人开心。

    他想,任务成功了,百氏的位置保住了,z国在近几年都是安全的,他们可以不用出任务,可以安静下来培养年轻人了。

    可是,意外总是来得那么快。

    自从z国开国以来,一切看似和和美美的,但是他们都知道,平静的水面下还藏着不少的威胁。比如,曾经那个王族的后裔。肉食者忌惮他们,却不敢贸然下手,那毕竟是积累多年的大家族,拥有着王族传承多年的的财富,和数不清的底牌。

    有人忌惮,并不代表没人下手。特工一号,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大约一早得知了自己的结局,给阿九留下了一个任务——

    摧毁那个家族。

    是他太天真了,纵然他是百氏排名第一的杀手又如何,那一些心计,一号面前完全不够看的。不得不承认,那也是个称得上传奇的女人,z国的很多大事件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再次见到阿九的时候,她在b市开了一家小饭馆。褪去所有风华,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仿佛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种历经千帆的平静,赵知道,他从来不曾在她心里掀起波澜。

    听说,那个家族是被她一手摧毁的。让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继承人神魂颠倒对她来说很简单,她不动声色地控制着那个继承人,使他在几项重要决策中失误,被剥夺了继承人的身份。然后她与他同甘共苦,陪在那人身边继续鼓励他。一场夺权之战,那个家族的势力损失了大半,一些生意也浮出水面,被查封了。持续的内斗不断消耗着家族的实力,却没有人怀疑她,她就好像一个摆在柜子里的花瓶一样。

    但是,一次说不清理由的外出,才使得有人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其实仔细想想,这一系列的事故中几乎都有她的影子,可她却好像不存在似得,总有巧合来解释。最终一个旁支惊觉,带着仅存的那一系子弟隐遁了。

    她逃出来的时候遍体鳞伤,还被注射了剂量不小的高纯度毒品。作为脱离组织的代价,她答应作为临床的试验品,在实验室里又被折磨了三年。

    “九姨,点单——”一道女声打断了赵的沉思,几个穿着学生服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好嘞!”阿九随意地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拿着塑封的菜单走了出去,脸上带着的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笑。

    “哇,九姨你们家又出新菜了!”

    “什么菜,于娅,给我看看!”

    “于娅别给她,天天吵着减肥,一吃饭就积极……”

    “人家哪有……”

    “九姨,这个菜我们几个一人一份,给这丫头来半份!”

    “好嘞,新出的菜要不要尝尝?”

    ……

    赵站在原地,看着她旁若无人地和那几个小姑娘聊天,好似和自己完全不认识一样。也是了,他们二人本来就没什么交集。

    再回到百氏的时候,他真的开始准备退隐的事宜了,百氏成立了公司,渐渐开始洗白。那时候,他才渐渐明白了一号的心情。死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他们总是用任务来麻痹自己,高强度的训练还有危险的任务使他们无时无刻不绷紧神经,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如今渐渐放松下来,脑中却不断恍恍惚惚回忆起过去,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人,那些鲜血,那些惊恐的眼睛,那些尖叫和哀嚎。谁又能真的心如寒铁,心如寒铁那也是有心,有心就会累,会怕,会疲惫。

    “老大,今晚还去九月吗?”小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小五,你后悔吗?”赵看着年轻的周问。

    “我现在可比以前自在多了。”周说得是那么轻松,可是赵知道,她心里有着恨。她的亲生父母为了钱将她卖给人贩子,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逃了出来,成了百氏排名第五的杀手。

    “你如果……”

    “不着急,我会慢慢玩死他们,”周妩媚地撩了一下长发,“去九月就带着安吧,小孩子容易让人动恻隐之心。”

    “好。”

    安同样是从人贩子那里逃出来的孩子,他成长很快,小小年纪就排在了七十九位。阿九她,会喜欢他的吧。

    赵换下一身西装,穿上了休闲服。九月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也许阿九需要雇一些帮工,他在漠河和那个阿婆学了两道菜,但愿可以拿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