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两个原本是素不相识的男人,因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而彼此视为仇敌,最后却由于女人嫁了第三人而成为了朋友。

    男人可以因为意气相投而成为朋友,就不知道因同一桩事而失意能不能归于此类范畴。尽管阿图跟严象以前谈不上友好,却是因为叶梦竹的原因而彼此认识,又一样怀有那种因得不到而失意的心情。这不,阿图已发现他顺眼了好些。此外,又觉得至少自己是亲过她的,死人头是绝对没有的,所以自己还是比他要高明得多。

    桌上有三角酒。阿图喝着一角,严象之前已经喝完了一角,又拿起剩下的一角开始喝着。两人各自默想了一会心思后,严象又朝着他盯看了起来。

    阿图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揶揄道:“老严,虽然你猜到了不少的东西,可你没证据,还是没法逼得本爵帮你去搞那个劳甚子暗衣卫。”又嘴里啧啧两下,挑逗式地叹息:“唉!真是可惜。“

    严象耸耸眉毛,不以为然地笑道:“不见得吧,本指挥使怎会干那没把握的事。皇甫纳的事真是没证据,可如意子在文心坊的春风得意,本指挥使可是有证据的。”

    “什么!”阿图豁然而起,大汗淋漓。

    “长公主、胡若旋、安小艺,还要本指挥使再说下去吗?”严象发出一阵狂笑,满室都充斥着仿似夜枭般的声音,暴喝道:“你倒底想干什么?想让朝堂之上人人颜面尽失?”

    三个名字被他一名一顿地说出来,犹如在阿图耳边响了三个炸雷,心底里蓦地升腾起了一股恶念:“宰了他!”这股诱惑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诱人,仿佛是孩童面对着恶魔手中的糖果,明知充满罪孽,却让人直想出手。

    室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昏黄的火苗被压抑得闪动起来,火光似乎越发越暗。转眼间,脑海里已翻腾了千百遍,脸色在青和白之间来回转换个不停,权衡在杀人、事败、追究、惩罚、既得、老婆间往返移动……最终,阿图还是颓然坐下,失神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眼前的那张脸色从狰狞变成了气馁,严象松了口气道:“实话告诉你,其实只是起因于一个巧合,你不巧出现在了本卫的另一桩案子的探查中。”

    “你们本来想调查谁?”

    “抱歉,此事无法相告。”

    或许是他说的那个巧合,或许还另有别情。为了防止老婆知道自己去文心坊,阿图可从来没有乘坐过府上的马车去那里。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严象除了在自己家里安置密探之外,还额外派了人监视自己。

    可不管是什么缘由,严象已经探知了文心坊之事,连那几个女人的名字都说了出来,自己总得有个交待才成。阿图冷笑道:“你敢说出去,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命?就算是我很心软,恐怕也会有别人要你的命吧。”

    说实话,如果严象真地敢把这种丑闻给捅出去,皇帝恐怕就第一个不会饶他,更别说还有太皇太后这种狠人了。

    严象再抿一口酒,笑得满脸开花:“你说得真好,也说得真对,我还真不敢往外说,也不会往外说。可这并不妨碍我去告诉既定的某几个人,比如那十个里面的,你说对吗?”

    十个里面的……老婆们!阿图真的昏了,他的意思就要去告诉自己的老婆们。完了,总觉得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老婆们无疑是他最柔软的七寸,被人一捏住,顿感动弹不得,怒斥道:“你这个卑鄙的无赖!”

    严象无所谓地笑着,奉劝一句:“如意子,服输吧。”

    “呸!无耻的泼皮。”

    “呵呵。来,干一口……哦……喝完了。要不一起喝我这角,嫌弃就算了。”

    “呸!”

    看来,严象真正的杀手锏只是文心坊,之前的一系列试探都只是为了表明一件事: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但绝对不会去做任何不利于叶梦竹的事,也对自己也没有敌意。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即维护和扩大皇权,对严象和自己都是有利的。

    人生有时还是要服软的,顶着蛮干可不好。再说,这严象也真是忒厉害,不服可不行。阿图仰天长叹,认输道:“好了,我答应帮你就是。”见他面露喜意,又追加一句:“暗衣卫的事我可以帮你筹办,但要让我拿钱出来,却是休想。”

    “你不出钱,钱会自己长出来不成?”

    “咦!老严,你可是越活越糊涂了。人家给皇上办事,都是从中贪污和捞钱,凭什么本爵给皇上办事就反而要倒贴,这可太不合规矩了。”

    严象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你的歪理也有几分道理,只要你能说得动皇上,本指挥使可不管钱是打哪儿来的。”

    “什么叫我说得动皇上,这事你也得用心。”

    “怎么用心?”

    “算了,谅你也没这本事,到时候在皇上面前闭嘴就行。”

    “……”

    随后,两人一阵交头接耳,商洽细节。最后,严象说道:“你的温柔乡,本指挥使可懒得管。记住,别玩出火了。”

    “暗衣卫以本指挥使为首,下设左、右两同知,以下暂设南局、北局和监统局共三局,左同知之位就归你小子了。”

    “暗衣卫今后的产业都归你管,监统局专事产业,其所有职司由你任免,这些职位虽然不是官职,但任高职者可得皇家的爵位。另外再给你一个所的锦衣卫官职,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你得善用。”

    “你想从锦衣卫里调人,可以开一张单子给我。要是你想要那四个女卫,也可以都给你。”……

    等到严象交待完毕,已接近早晨四时了。阿图离去的时候,严象很客气地把他亲自送到院子里,看着他上了轿。

    “严大人。”阿图掀开轿帘向他招了招手。

    严象走了过来,对着轿窗问:“什么事?”

    “那个黄守有还是你自己去杀吧。”

    “哦。你没有……”严象一惊。

    “你以为本爵才三岁啊,能瞧不出你使诈的鬼伎俩?告诉你,我只是在你去查看的时候,屏住了他的心跳而已。他听到了咱俩的对答,要灭口的话,这个恶人还是你来做吧。”

    虽然严象是最后的胜利者,但在那一轮的斗计中无疑是阿图赢了,套出了他在皇甫纠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阿图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对着前方的轿夫说了声“起轿”。随后,轿子悠悠起行,颤颤地消失在夜色里。

    这小子也真是个难缠的货色,能著书立说,能制器械机巧,能造新式武器,能办好各种产业,还能凡事先人一着,比如派人去探听美洲大战的结果,只要是他肯干的事,无不是做到顶尖和最好。有他帮手,暗衣卫的大业可期。

    望着远去的轿子,严象的脸上逐渐地浮现出了笑意。

    ※※※

    第二日,阿图睡到下午才起来。午饭时间早过,但乖巧的真儿却吩咐了厨房不许熄火,使得他刚洗漱完毕,一顿热腾腾的丰盛饭食就直接端来了正房的小饭厅里。

    吃完午饭后,阿图就开始看昨日从严象那里带回来的各种案卷。其中有一份乃是有关锦衣卫体制的章程,然后又注明了其改制前后的结构变化,其改制前后的变化大致是:

    锦衣卫原来下设亲卫司、经历司、按察司与五个镇抚司。前三司的设置不变,但增加了一个安卫司,镇抚司也在原来的直隶、东、西、南、北五个镇抚司上,增加了美洲和南洋两个镇抚司,合计便是七个镇抚司。由此,整个锦衣卫的高层设置也改为指挥使一名、同知三名、司俭事四名、镇抚使七名。

    另外,锦衣卫虽然只扩充了五千人,增加了一名同知、一名司俭事、两名镇抚使,但辖下的署、所却是增加了一倍还多。这就是说,锦衣卫虞候与提举一级的中级官僚大规模地增加了。

    例如,直隶镇抚司管着江苏、浙江、安徽、山东四省,原本就三个署,乃是直隶署管直隶省、省外署管另三个省,再加上个密探中的密探组织安卫署。其中直隶署辖三所,省外署辖三所,安卫署辖六所,合计十二所。

    可现时,安卫署迁移出去成为单独的安卫司,下辖六署,每署三所;省外署维持原状,直隶署却扩为了上、下两署,每署各辖三所。就这样,原来的直隶镇抚司三署现在扩成了九署,十二所便扩为了二十七所。其中,旧时的安卫署、如今的安卫司乃是锦衣卫里的特别机构,权力在各镇抚司之上,可不受地域限制地行调查、侦缉、监视、缉拿等事,其人员也是由有特别才能的卫士所充任。

    在这些所增加的官职里,有相当一部份是用来安置暗衣卫的,昨日严象许他那个所的官职就属于安卫司第十八所,归安卫六署管辖。所长官是正七品的提举,次官为两名从七品的副提举。

    至于暗衣卫,严象按邮驿的管理办法将其分为局、路、驿、站、铺五级,指挥使下设左、右二同知,初设南局、北局与监统局。监统局的名称听起来象都察院和锦衣卫的按察司似的,可实际上却是用来交给阿图做生意的,和名字毫不相干。

    手里翻看着这些卷宗,最后看到那几个严象所说的产业并附地图一张,这张地图上已表明了欲收买之产业的眼下经营线路,几条红、蓝、绿、黑的虚线向北指向山东,西抵四川,南及两广、交趾,船行还可由海路抵达和州、台湾以及南洋。

    照卷宗的清单上所说,第一批欲收买的产业大致需花费二百万贯。二百万贯放在任何一个其它的行业都是笔大钱,可车马行与船行所采取的都是连锁经营,不仅线上的馆驿网点众多,车马与船舶投入也极大,所以都是大生意。清单上还注明了,言按户部以往的征税记录来看,这些产业每年可带来二十几万贯的纯利。

    车马行和船行的生意都是处于竞争激烈且成熟的行业,百分之十的纯利几乎是经营这种生意所奢望的最高目标。因此,这个买价必定有问题,其原因恐怕就是严象拿住了它们东主们的罪证,威胁逼迫所致了。

    早在顿别的时候,阿图就时常见到来往于北见国各地的车行马车,每日定时由目的地出发,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进,沿途捎带客人和货物,也随时放落客人和货物。车马行的歇站一般是每隔二十五至三十里就有一站,马车可以在这里休息并更换马匹或骡子。另外,客人们也可租用车马行的马匹、车辆,只要在车马行所定的线路内,随时可以于歇站里更换新马甚至车辆、驾夫。叶锐这次去苏州看他大哥叶笃,就是从京都租了一匹车马行的马匹,中途的换马和歇宿都在其沿线的歇站里解决。

    这种经营方式不难理解,但却是个不容易做得好的行业,乃是将客、货运输、旅馆和车马出租生意结合起来,还要和各地官府与各种势力打交道,难度可想而知,能将其经营好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其次,大宋的每一个码头都是由力夫们所组成的帮会控制着货物装卸,每一处驿馆歇站都类似于一个小小的码头,也要深受本地小势力团伙的影响。这并非是说帮会或势力们一定会和东主们为难,他们多半只是要求生存,目的是抱团起来把外人排除在外,以讨得一碗安稳饭吃而已。但不管如何,只要生意上牵扯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起码就得让人付出额外的精力去应付。

    不过,虽然这些对经营者大大地不利,但对于暗衣卫来说却是块肥沃无比的土壤。通过车马行可以迅速吸收到合格之人加入,然后就在地图的空白处点了个点,通过这个点又延伸到了本地的旅馆、茶楼、浴池、妓寨、寺院等等,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情报网络。

    船行的经营要比车马行要简单得多,但道理还是类似的,这恐怕就是严象看中这两个行业的主要原因吧。

    他沉浸于这些资料里,将一个个数字、一条条记录、一句句叙述、一段段介绍与自己的所知彼此组合拼接起来,再融会贯通,让思维去任意驰骋。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