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风夹着滂沱的雨水瀑布般地落下,黑云层越压越低,将黯灰色涂抹满整个天地,水朦朦的海面不停地闪耀火光,伴随着沉闷的炮击。

    象为放鸭人所驱赶的鸭子一般,**的西洋战舰一只只地从宋军战列线的右舷突了进来。因为宋舰前后的空隙太短的缘故,间中还在对手的船头或船尾一碰,才堪堪地挤了过去。来到宋军战列线的左舷,这些刚完成了战术的西洋舰就加前进,沿途用侧舷炮对着宋舰猛轰。

    西洋人高明的操船术获得了奖赏,在完成动作的同时还利用炮击占了把便宜,而这个时代的战舰天生就对这种突破没有好办法,无论是船头还是船尾的炮火都不足以重创对手,也因为没有安装撞角而使得撞击的威力几可忽视。

    与此同时,暴风雨与极低的能见度给宋舰造成了重大的障碍,这些战舰的舰长们大多都缺乏大战经验,有的根据昨晚传达下来的战术原则跟上了突入的西洋舰,有的还在等着更明确的指令。

    圣安德里斯号已成功地从黄山号船头前突入到左舷,但舰长严洗早有防备,在对手加后不久也号令桅杆上的水兵挂起上帆,这使得黄山号于它越过已舰船时,在其船侧靠近尾部的地方用船头狠狠地撞了一下,给它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要不是因为慢了一拍,这一下就能撞在它的腰上。

    虽然如此,但叶锐还是因没能堵住对方而愤慨,明明是事先做好了防备,但水兵们执行起来就是比人家要慢上不止一筹。

    “跟上、夹击!”

    嘹望台上,浑身透湿的叶锐让传令兵冲着桅杆上的信号兵打出手旗旗语,让他将自己的指令传给手下的五条战舰,雨水顺着几缕贴在前额上的黑向下流着。

    风吹雨势,从东北面将雨水对着炮门淋入,让所有以右舷炮进行攻击的战舰都处于不利的态势。鏖战中,众多以右舷炮位进攻的战舰尝到了这种劣势,纷纷转舵回避雨水,向着大致西南的方向航行,与其交战的对手也随即转舵与其平行而航,整个战场开始向着西南转移。

    黄山号紧紧跟上圣安德里斯号,仍然是保持着用右舷炮去轰击对方的左舷,和位于其左舷衡山号一起夹攻这艘西洋舰。衡山号隶属于第四舰队的另一支舰队,舰长名叫毕人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

    两舰相隔只有五、六十步,火炮打得象炒豆子般的密集,互相在对方的船壳打出一个个的破洞。对于被夹击的战舰来说,结局是灾难性的,一枚射穿了船壳的炮弹会同时对两侧炮位中的炮手和火炮构成威胁,使得他们和它们腹背受敌。每损失一组炮手或被打损一门火炮会使得对手将优势积累起来,并将优势在战事中不断地扩大,结果就是当被夹击的战舰完全损毁时,两艘敌舰甚至不会遭受到较重的伤势。

    黄山号和衡山号夹击圣安德里斯号,圣安德里斯号又同时和另一艘五级舰夹攻衡山号,四艘战舰航已经在大风中提高到了二十八里,双方在急的航行中战成一团。

    下午一点刚过,天色却已昏暗得近乎于黄昏,海面也呈现出一片铅灰,犹如失去血色的死人脸,浪涛不住地拍击着船底,把战舰送得上下起伏,因颠簸而失去了准头的炮弹被撒得四下飞散。

    “啪”地一声,一枚十六磅炮弹击中了船舷边的水兵脑袋,带着削走了的半个头颅飞落入海,无头尸身被冲击得在湿甲板上滑行好一段,横卧在他脚下。

    一股热流陡然地从心田中迸出来,非为了这名小兵的惨死,而是被这场充满了鲜血和杀戮的战事刺激得血脉澎湃,马革裹尸、肝脑涂地本就应该是军人的归宿。

    “来吧!”叶锐愤然地握拳吼了一声,顾不得去理睬脚畔的尸身,而是对守在身边的副官曹成大声叫囔:“去,让严舰长把船靠近到三十步以内。”

    “是!”曹成应声,随即向着楼梯口跑去,将这道指示传达给守在舵盘旁的严洗。

    在黄山号和衡山号的夹攻下,圣安德里斯号舱室内出阵阵惨嚎,三、四十步开外的叶锐清晰可闻。

    少顷,有烟雾从圣安德里斯号里冒了出来,应该是舱内着了火。叶锐一阵欣喜,可好景不长,黑烟很快就消失了,敌舰仍然寸步不让地用两舷炮同时与两艘远山舰对射。它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赌自己能在被干掉前先和友舰把衡山号给摧毁掉,西班牙海军里的猛汉不少,能豁出命来打仗的人也不少。

    海面上形成了混战,叶锐前后左右地探视,自己手下的那几条船已然消失在风雨茫茫中,只得暗自祈祷,但愿衡山号能坚持下去,让两舰的夹攻能先把圣安德里斯号给干掉。

    可事与愿违的是,衡山号先顶不住了,两艘西洋五级舰的二十四和十六磅炮每隔一分半钟定能打出一。火炮都是非标准的产品,每门炮和其它炮都多多少少地有些差异,只有时常训练且参与实战的炮手才能摸透它的脾气。西洋人在炮术上彰显出了他们的水准,四、五十步的距离上,虽然有着惊涛骇浪的颠簸,但炮火的命中率也达到了四、五成,衡山号的侧壁上接连地被射穿了数十个弹洞。炮层内,哀嚎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不绝于耳,炮手死伤惨重,备补的陆战兵刚填上去即刻又被打了下来,遍地都是木片、木屑和鲜血,一滩滩,一块块。

    两侧炮层的三十六门炮里只有二十门还在鸣响,衡山号舰长毕人智下令打左舵,想将战舰脱离战场,但与之平行的圣安德里斯号看出了它的意图,打右舵迎了上来。两舰的前舷相互一碰,出“啪”地一声响,木制的船壳受到这股碰撞的大力,“咯吱吱”地一阵颤抖,随即两舰分开,恢复平行。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西班牙炮手换上了霰弹,在面对面的一轮射击中,瞄准着对方的炮门施射,将衡山号左舷火炮又打哑了三门。

    右舷的那艘五级舰也随即靠了上来,连同着圣安德里斯号对着衡山号猛放数轮火炮。不一阵,打衡山号主炮层里传来了连环的闷响,仿佛是往泡菜坛子里扔下一串点燃的鞭炮,继而滚滚的黑烟也从炮门、尾窗和通风口里冒了出来,士兵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往甲板上逃,或者直接从炮门或窗口里跳落于水中。

    衡山号内部生了熊熊大火,即使是淋落的大雨也遏制不住其火势,两名对手看到这副情形,便抛下了它,齐齐向着黄山号扑了过来……

    大风,暴雨,极低的能见度,夹击与反夹击,双方都无法再保持战列线炮战的态势。终于,五百多艘战舰是完完全全地搅和在了一起,完全没有指令,没有目标,各自寻找敌人,浴血死战。

    庄胜的青城号在前方和一艘法国的四级舰斗得你死我活,前看后看,十来艘战舰乱成一团,远处又看不太清楚,不知道自己的舰队是否还跟在后面,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向身后一扔,骂一句:“他娘的”。喊来舰长,让他赶紧把战舰掉头,抛开那艘四级舰,回去找他的舰队。

    俞冠维的第四舰队一直跟在庄胜的第三舰队后面,刚爬过曹运霖的第二舰队的头就立刻来了暴风雨,因为那个雨向的问题,和西洋战舰纠缠着向着西南面越打越远。

    曹运霖的第二舰队都是大舰巨炮,但他的对手似乎孱弱了一点,多半是些四、五级舰,甚至是普通的巡洋舰,虚虚实实地跟他们交手,仗着船体的灵便在海上跟宋舰逗圈子,战术多半就是跑上来猛啃两口后就赶紧退开,尽量回避短距离的炮战。而开战初始的那些一、二、三级舰却大多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难道是被风雨给吹散了?至于洛阳号本身却是被一艘二级舰给缠上了,三千二百吨对二千一百吨,一百一十二门炮对八十四门炮,西班牙人用射来弥补火炮数量的不足,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棘怀安的第五舰队拖在最后面,西洋人的纵队本来就比宋军短,加上也看不上他,舰船一个劲地往前赶,越他的舰队去加入前方的战团。这个举措令他大怒,让信号兵并在桅杆上挂上信号旗,勒令本队战舰按支队向前赶,去尾追西洋舰队的屁股,各自寻找可以交战的对手……

    洋面上,雨势减弱,但风势仍盛,云层也压低得令人窒息,灰蓝的海水变得铅黑并夹杂着腥红的血水,落弹掀起了冲天浪花。

    火与剑,海洋还原于它的真面目。

    两艘五级舰向着黄山号冲过来,中途被叶锐手下的远山舰钟山号拦截住了一只,又一艘苍鹰型巡洋舰祥鹰号也跟了过来,和黄山号一起夹攻圣安德里斯号。

    五百吨的苍鹰型巡洋舰只有单炮层,两舷有十六斤炮十八门,甲板有八斤短炮两门,后炮层有八斤短炮四门和十六斤曲炮两门,合计装炮二十六门。苍鹰舰和远山舰相比,只是取消了一层装十二斤炮的炮甲板,主装的是威力强大的十六斤火炮,乃是所有巡洋舰里最强悍的。

    苦命的圣安德里斯号再次遭受夹击。如果换成别人肯定要想着如何去回避这种劣势,可它却愣头愣脑地迎上来,用两舷的火炮与两舰同时开战,其舰长肯定是个难得的猛汉。

    可能是因为干掉衡山号受到了激,圣安德里斯号上的火炮射得异常地兴奋,二十四磅和十六磅火炮噼里啪啦地往外放。打了一阵,也堪堪坚持得住,

    宋舰的炮手训练不足,在瞄准对手点燃引信和将火炮射出去之间有个引信燃烧的延时,在这种颠簸摇晃的海浪里,平时对炮术演练不多的水兵很容易就将事先瞄准好了的炮弹打得不知去向。经验丰富的炮手虽然也免不了出现这种状况,但和低手相较就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了。

    射太慢,别人每两炮,自己只一炮;准头太差,隔着五、六十步开火都打不准,这两点使得二打一的优势完全彰显不出来。看到雨势已对炮门朝向的影响力大减,叶锐心念一动,又让严洗将船来个右转,瞅个机会去打它的屁股。圣安德里斯号的舰长经验丰富,跟着左转,就是不给他机会。

    两舰都掉了个头,又形成了平行的态势,换了一边的舷炮,继续炮战。祥鹰号的舰长刘继武很聪明,他明白了叶锐的意图,跟上来去打圣安德里斯号的屁股。五级舰防得了一只舰打它的屁股,可防不了第二只,可以想像得到它的舰长在船上哇哇乱叫却素手无策的情形。

    但刘继武的运气不太好,他刚取得了点战果,另外艘西洋轻巡洋舰欺上身来,缠住了他。于是,大家就又变成了一对一的单挑。

    只一阵间,不知打哪里冒出来条葡萄牙巡洋舰,它刚干掉一艘同级的宋舰,正志得意满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瞧到这边有两艘轻型战列舰死磕,顿时大喜,以为自己找到了个便宜,立马放帆过来和圣安德里斯号一起夹攻黄山号。

    黄山号和圣安德里斯号交手本来就处于下风,再加了一条巡洋舰,顷刻就两舷连连中炮,败势尽显。

    不料,葡萄牙巡洋舰只得两轮炮,不知怎么搞的就越开越矮,直挺挺地往水面下沉,先是炮层,接着甲板,再是桅杆……最后,一面红、白、绿三色的葡萄牙国旗在水面上挣扎两下,一艘战舰就这么消失了。

    黄山号和圣安德里斯号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个结局给惊呆了,炮击声为此一顿。不过,还是在酣战之中,无人去长时间地细想,稍后,回过神来,双方抖擞了精神继续与对手炮战。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