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美洲公司仅限于和美洲西海岸的五个港口:曼萨尼约、巴拿马、瓜亚基尔、卡亚俄和天堂谷做交易,其中前四个是西班牙的港口,最后一个属于葡萄牙。

    曼萨尼约是美洲西海岸上交易量最大的港口,也是最重要的港口。每年,西、葡两国与大宋在美洲西海岸的交易额中,曼萨尼约大约占了三分之一的份额。本来这个份额是属于阿卡普尔科的,但因为那次棉花事件,曼萨尼约就完全地取代了它的地位。

    阿卡普尔科棉花事件后,曼萨尼约就被国王特许作为一个中立港。中立港的意思就是西班牙不在港内或者城市里驻军,除了税使之外也不派设官员,港口内一切都由一个叫曼萨尼约城市委员会作主,连城市内象征性的警卫队也都是委员会的雇员。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完全取决于利益,就好象一张假脸配着许多表情的面具,随时带上相应的一张,以表达两国之间的亲密、疏远、战争、和平、大打、小闹、耍泼、谩骂等等状态。只要利益背道而驰,笑脸立即就变成了恶面,只要利益一致,怒眼也会即刻翻成善目。

    大宋的商家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群体,世上的每十个有钱人就大致有六、七个是宋人。两国大打出手,腓力国王却早已下令不许动宋商,任其在美洲东西海岸自由出入,海军也不得无故去盘查非两公行的商船,为的就是在不要让战争带来的仇视无限制地蔓延开来,以便在战后能迅地恢复与大宋的贸易。两公行的船只、人员、货物遭到了扣押,仓库与码头被接管,但滞留或居住于美洲西洋国城市的宋人并没有受到什么的影响。

    曼萨尼约西南面海,陆地不远便进入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城市建在山水之间,是风水宝地一块。它又是个喧闹的城市,连同着周边的几个小城镇一共有十万人口,其中有西洋人,有土著,有混血儿,还有宋人。在这里,西洋人与土著的后裔被称梅斯蒂索,西洋人与非洲人的后裔称为穆拉托,西洋人与宋人的后裔称为桑内斯普,宋人与土著的后裔称为西地亚,宋人与非洲人的后裔称为西卡,土著与非洲人的则后裔称为桑博,这些称呼实在是非常的复杂。

    正因为种族是如此的繁多,人来人往又是如此的频繁,因此这里又是实在地乱。曼萨尼约不乏移居而来的贵族,不他们大多在内陆拥有着广阔的农庄,选择居住在这个美丽海港城市的同时,却把农庄的事业交给管家去打理;也不乏富有的商人,特别是来自大宋的夫人,甚至有一片半山的社区里住的全部是来自大宋的商人,并在山脚设立了警卫,不许外人随便进入;然后是诸如税史、牧师、低级官僚、各种技师、退伍士兵、警卫、保镖、店铺老板等等市民,再就是走私贩、黑帮成员、游手好闲的青年、兼职小偷的妓女、流浪街头的野孩子,最后就是美洲繁荣的根基之一—黑奴。

    铺着石子的路面被十点的阳光晒得烫,四周的空气里滚着一层厚厚的热浪。尽管路旁种上了成排的椰子树遮荫,行人们还是挥汗如雨,路边的店铺半放下了遮阳的竹帘,室内也泼了水降温,但仍然无法阻止难熬的酷热。

    劳拉大婶是名黄、多肉、喘着粗气的女人,西历七月的曼萨尼约天气对于她来说的确是遭罪。她是这家鞋店的老板娘,主要的生意就是从港口的来船上大量地买下鞋子,再批给内陆的鞋商。这个生意没有什么难度,因为从大宋贩来的鞋子又便宜又好,而且墨西哥人喜欢跳舞,山路也特别多,就导致鞋子磨损得很快,每个人一年至少要穿坏两双鞋。

    老板的名字叫多纳度,他是个四十岁的干瘦男人,比他老婆大了三岁,因为他是龙舌兰的拥趸,所以上午从港口买回来货后就和几个朋友去酒馆了。

    “日安,女士!”一个礼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里的生意向来不错,早上已经卖出了三双鞋子,每笔生意都有对半的赚头。劳拉大婶边回答边转过了头去:“什么事,外乡人?”

    来者是位金蓝眼的漂亮小伙子,只是穿得既老土又不合时宜,大闷热天着了件长袍,脚下套了双厚皮鞋,背后还背了个怪里怪气的大包。

    “您这么知道我是外乡人?”阿图奇怪地问。

    “因为我们这里不着兴喊女士。”

    “那喊什么?”

    “喊‘喂’,或者‘胖娘们’。”劳拉大婶面无表情地说。

    “哦。”天热没令他出汗,可胖娘们的话倒让他出了一身汗。

    劳拉大婶把职业性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脚上:“说吧,外乡人,有什么事?是不是要双鞋子?”

    “是,我想要双轻便的鞋子。”

    “你有钱吗?”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侮辱人,但阿图并不在意,买不买得起鞋子不是靠吼的,只是简单的回答说:“有。不过我只有宋币,你们店里收吗?”

    适才他在市场上见到不少人都用大宋的铜钱或者金、银币进行着交易,看来贝以闵与方其义没错,大宋的货币通行天下。

    “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用宋币的家伙。宋币最好,您想买皮鞋、布鞋、木鞋还是草鞋?”劳拉大婶把手向着店内的几处橱柜一指,就是示意他自己去看款式。

    “妈姆……我想……要一个铜比索。”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打门外跑了进来。他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头乱糟糟地,衣服上的扣子掉了一颗,所以剩下的扣子就都扣歪了,鞋子上蒙了层厚厚的灰,好像是刚在土里打过滚。

    西班牙的货币制度是:每个里亚尔里含半两白银,每四分之一个里亚尔等于一百个铜比索,所以每个铜比索略多于宋钱两文。铜比索并非是最小的货币单位,因为还有半个铜比索,就基本是等于宋钱一文了。

    “你这天杀的猪猡,又和人打架了!”劳拉大婶咆哮了起来,震得阿图双耳麻。

    小男孩似乎对她声音习以为常了,听到这般恐怖的声音,居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妈姆,给我一个比索行吗?我想买块蛋糕。”

    劳拉大婶看了阿图一眼,终于很不情愿地掏出了一个铜比索递给了他。这小子坏透了,总是在店里有客人的时候来找她要钱。

    小男孩得了钱,高高兴兴地哼着歌走了。阿图便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看鞋上,一会儿后,他就看中了一双牛皮的凉鞋。

    “贼杀胚。”

    劳拉大婶对着儿子的背影骂了一句,将目光转向客人,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说:“这双鞋很贵,得四分之一个里亚尔,就是宋钱二百二十五文。”

    这少年看起来不象是能穿得起四分之一个里亚尔的鞋子的人,他太年轻,穿得也很普通。

    阿图只是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凤凰递给了她。

    劳拉大婶收到钱后,又大喊一声:“吉娜!”

    她的中气太足,几乎把房子都要震垮了,这就又把他吓了一跳,随即听她说:“适合您尺码的鞋子压在下面,我让女儿来帮您找。”

    她太胖,应该是弯不下腰来。

    一阵楼梯响后,从上面走下来一名脸上长了些雀斑的金少女,就应该是劳拉大婶说喊的吉娜了。看到了店中的少年,她的眼神亮了起来。

    劳拉大婶将阿图选中的凉鞋塞给了吉娜:“给客人拿双合适鞋子。”

    很快,吉娜就给他找好了合适的尺码。他试了试,觉得大小合适。

    劳拉大婶找完钱后对着他说:“我妹妹在下一条街有间衣帽店,你要不要去看看?”

    “很好,我正要买套衣服。”阿图说。

    “吉娜,带客人去那里。”劳拉大婶对着女儿说。

    穿上了这双鞋,阿图觉得舒服了很多,原来的那双靴子实在是又笨又重。他也不愿再带它们回京都了,出了门就把鞋子往个垃圾堆里一扔了事。

    “我叫吉娜,你叫什么?”吉娜边走边问。她戴了顶垂着白色飘带的小草帽,穿了件玫瑰色短袖上衣与白色长布裙,脚下穿了双灰色的皮凉鞋,虽然脸上长着雀斑,但还是算得上是名挺漂亮的人儿。

    “伊图。”阿图简单地回答。他给自己编了个准备在这里使用的假名,伊图?渥吉。

    曼萨尼约有一大堆乱七八糟、错综交杂的街道。西班牙人的风格就是这样,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随意地开辟条新路,隔段时间现街道不够用了,就又再拓一条,永远没有个整体的规划。所以,曼萨尼约开了几十年后,这里的街道就象是迷宫一样的复杂了,除了邮差,没人能打曼萨尼约的东头走到西头。

    附近的铺头主要是做丝绸、棉布、成衣、鞋帽、手工品、家私等批生意,间中也夹杂着些酒店、饭馆。一些马车正在街上冒着烈日跑来跑去,上面满载的货物,或是运去港口,或从港口里运出来,港口里也是时而船进港,时而船离港,川流不息。这是个热闹的地方,虽然是在炎热的中午,但街上的行人不少,且多是行色匆匆。如同每一个繁华的港口城一样,曼萨尼约充满着令人振奋的气息。

    来曼萨尼约之前,阿图去大地湾逗了个圈,现那里连一艘西洋人战舰都看不到了,同时却有诸侯国的水师正从着九道湾海峡里开出来。他急忙向着南方飞行去寻联合舰队的踪影,幸而很快地就被他给找到了。

    照旧是潜到船上探听消息,得知联合舰队正在往长滩港进军。远征军和联合舰队各自向着目的地进,两个终点间不过相隔四千里,或许等联合舰队抵达了长滩港后就能得到远征军袭击了曼萨尼约的消息。

    阿图再去寻找远征军,终于在离曼萨尼约二千多里的海域里现了大宋的舰队。照着他们的航,大约就是在七、八天后,也就是在农历的六月底或七月初抵达曼萨尼约,于是他就先赶来了这里,静候着远征军的到来。

    “你打哪儿来?”吉娜明显地对他很感兴趣,附近的都是群没有什么教养、满口粗话的男孩,而眼前的这个少年与他们显然是不同的。

    阿图扭过头去给了她一个年轻人的纯洁笑容:“宋国的旦州。”

    眼前的这少年的西班牙语非但说得很好,还是最正宗的卡斯提亚口音,吉娜直觉上就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胞,闻言惊愕地问:“啊。你怎么会从那里来呢,难道你不是西班牙人?”

    阿图没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吉娜阿姨的店铺到了。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