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阿图准备去取下那幅画的时候,身后有人道:“赵生,且慢。”

    回头一看,徐暨正含笑站在自己身前,那些刚才在室内作画的同学们也都围观了过来。

    那名画珠宝女人的男生开口道:“你说有十五匹马,能不能指出来看看?”

    这十五匹马不就是摆在画上,稍微细瞧就看出来了,莫非还很难不成?尽管这么想,阿图却不推辞,将那十五个马头所在之处一一点出,一干人随即做恍然大悟状。

    等他指认完了马头,徐暨先转身对那帮同学说:“你们去画你们的,我与赵图同学有点事说。”等诸生散去,又转头道:“赵生可知薛先生作此画耗费了多少时日?”

    这哪能知道,阿图茫然地摇头。不过一副好的画,无论是国画还是西洋油画,画上几个月甚至经年都不稀奇。

    徐暨朝着一旁的空桌一指,示意两人过去说话,两人便走过去各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坐下后,徐暨道:“我是六月从本校建造博学院毕业,七月初来此处任职,当时便听说薛先生已在此画上花费了几近一月的时日,推算到如今已然有三个月。”

    “哦。”阿图淡淡地应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徐暨继续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赵生肯听否?”

    “先生请说。”

    “我对书画也颇有些心得,深觉薛先生此画乃呕心沥血之作,就这样半途而废委实可惜。要不,这样可好?赵生就把画放在这里,我还是每日将此画摆在那个画架上,也相信薛先生冷静之后会将其完成。如此,一副大作便不至于半途而废。”

    这倒是个好办法,就不知道薛行肯不肯把它画完。阿图略微思索,便问:“难道往日薛先生每每作完画都不带走,就不怕被人偷拿了?”

    徐暨微笑道:“此节倒是无忧。还有几位先生也都是常年在这里作画,我等学职的职责之一就是为其保管尚未完成的作品。”

    说完,他站起身来打开了墙上的一个厚厚的铁壁柜,只见里面立着好几个画板,隔板上还放着好些画卷。听得他继续道:“你瞧,这里面都是先生未完成的作品。我等学职平日为其保管,届时自会取出让其继续。”

    “薛先生真的会完成此画?”

    徐暨正色道:“薛先生不过一时冲动,等冷静下来或许也就后悔了。赵生请想,象这类作品,薛先生又怎么会再做第二幅?一幅藏着十五匹马的画给你看破了,难道薛先生还会画幅藏着三十匹马的画么?若不能完成此画,薛先生必定深怀遗憾。”

    阿图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当即拱手说:“那就拜托先生了。”

    “诚所愿也。”徐暨欣喜道。

    与徐暨谈完,阿图起身告辞。不想刚站起来,那五名原本围着桌子画木框画的同学都围了上来。

    那名画眼睛的女同学笑着说:“既然赵生于书画上有如此造诣,何不在此留下墨宝,以飨同窗。”

    什么?留墨宝!若非适才看过徐暨的行书,阿图也许会大着胆子写几个字。但既有珠玉在前,自己这笔被杨山长评为尚未形成风格的字倘使真地留了下来,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墨宝给人当柴烧掉,恐怕连人都要被叉出去。于是,赶紧陪笑着说自己字写得很烂,画也很臭,还是请各位同学们高抬贵手。

    这几名同学听了都不相信,定要他写字一副或者画画一张,连徐暨都上来笑眯眯地起着哄,说不写字作画就不放他走。

    没办法,谁让自己先瞅破了薛行画中的马头。好好地想了一阵后,阿图最终坐到了木框画那张桌上,取了一个空白木框开始用炭笔勾图。

    画了一阵,那名画鱼的同学忽然问:“哦。好像是只老鼠。”

    “差不多,但不是老鼠,是西天飞鼠,一种非常聪明的鼠类。”

    “它会飞?”

    “是的。”

    “它喜欢吃什么?”

    “糖饼。”……

    再画一阵,阿图开始填色。画神掌的同学开口问:“它手里拿的是什么宝剑,怎么会有蓝色火光?”

    “这叫喷火剑。火是从剑柄里喷射出来的,无坚不摧,厉害者呢。”

    “就象是怪龙喷火那样喷射火花吗?”

    “差不多。”……

    又画一阵,画鬼脸的同学问:“它在跟谁打架?怎么象一副盔甲。”

    “这是铁甲人。他们本来是人,但后来嫌自己不够厉害,就用铁甲来更换了部分肉身。”

    “身体也能用铁甲来更换?怎么换的?”

    “在很远的地方有处沙漠,沙漠里有名神奇的铁匠,专门给人换铁甲。”……

    开始上色了,画宝相花的同学忍不住问:“它们两个为什么要打架。”

    “这个……这个铁甲人想把天下所有人都变为它的奴民,但这个西天飞鼠要维护正义,保护大家。”

    “铁甲人为什么这么坏?”

    “它本来也不是这么坏,但因为把身体换成了铁甲,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没人是它的对手,所以就越变越坏。”……

    最后完工,画眼睛的少女同学问:“这个飞鼠有名字吗?它是做什么的?”

    “它叫坤。职业是剑术指导士,就是专门教人打架的。”

    “它教人打架收不收钱?”

    “收。但是不贵,每天五个糖饼就够了。”

    哇!这个老鼠实在是太酷了,这个有关老鼠的故事也真是太酷了……

    出了自修院的大门,满带着一股成就感,阿图来到春风茶楼。因昨夜下过了雨,今日的天色也昏昏沉沉,所以空地上的那些桌椅都没摆出来。

    进到茶楼内,眼前呈现出一片古朴的风韵,黑色的漆柱,青黑色地砖,黑红的茶桌与靠背椅,天顶上处处垂下红、白两色的纸灯笼,墙壁上挂着字或泼墨画,还有几个大书架靠着墙角而立,上放一些书籍与刊物。

    同样是黑色的柜台后站着两名茶楼小妹,身后墙面上挂着一大堆青色的竹牌,上面写了各种茶的价钱,还有咖与一些小点心。

    这里提供的茶有十来种,但咖只有一种,也没注明产地什么的。阿图走到柜台前说:“谢谢,一杯咖,两个芝麻酥饼。”

    其中的一个小妹道:“咖八文一杯,买一壶有四杯,只要二十文,芝麻饼五文一个。”

    “一壶咖,两个芝麻酥饼。”阿图更正,然后递上三十文钱。

    柜台后放着一张半身高的窄长条桌,上面有摆着几个簸箩,簸箩口笼着纱布。小妹收了钱,先掀开其中一张纱布,从里面夹出了两个芝麻酥饼放在碟子里,递给他说:“咖还要煮。你先坐下,煮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阿图道声谢,从柜台一侧上了楼。来到二楼,只见这里摆放着十几张或方或圆的小桌。大部份的桌前都坐了人,有先生,也有学生,有静心喝茶的,有看书的,有高谈阔论的,有低声闲聊的,甚至有一对情侣在含情脉脉地说着话。

    他瞅到了唯一的一个临窗空桌便坐了过去,开始享受那两个芝麻酥饼。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小妹端着个盘子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一个小瓷壶,一个空杯和一只糖罐,在他面前放下,说声“慢用”就离去了。

    没有鲜奶,也没有蜂蜜,这里的咖也太随便了。加入了糖,搅拌一阵,阿图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再咂咂舌,感觉的确不怎么样,看来花二十文买一壶真是个水鱼式的抉择。

    窗外开始有了一层雾朦朦之感,细如针丝的小雨纷纷扬落。稍近处,几扇宽大的芭蕉树叶被雨水沾湿,绿中泛起了一股光润色。稍远方,集庆书院的青黑瓦脊也褪去表面的一层灰暗,黑色中渐透亮泽。

    打邻桌传来一阵争执声,且越来越响。那里坐着两位三十多岁的先生,一名穿着青色的儒衫,一名穿黑。他们很有可能是理学院的,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讨论着一个有关几率的问题。

    理学院共分四个专业,为算学、格物、机械、建工。

    阿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就大致明白了他们究竟是在讨论着什么样的一个问题。

    他们的问题大致是:有三扇门。一扇后面有一头牛,另外两扇后面有只羊。甲有一次机会可以打开其中任意一扇门,然后牵走门口的牛或羊。当甲选定了一扇门,在他打开之前,乙忽然打开了另外一扇门,门内是一只羊。请问,甲为了得到那头牛,是否应该换选另外一扇门。

    两个人就在那里一直辩论着这个问题,意见相左,却谁也拿不出来令对方信服的论证。两人一开始还彬彬有礼地辩着,到后来就是越来越大声。最后,那名穿黑色儒衫的先生站起身来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言罢,负气而去。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