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凉,阿图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抬头望了望天,天边挂着一轮勾月。

    他懊恼着自己的嘴巴太痒,忍到明早再说是不成的,但起码可以挨过深夜,等到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再讲,会不会事半功倍?不象现在,连顿晚饭都没吃成,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伸出巴掌,本想在脸上猛掴几下,但接触到脸皮的刹那间便化为轻飘飘的一抚,心道:“男人不可打脸。”

    半晌之后,觉得无聊,又开始励志起来:天降大任于男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其**,为小女人凌辱,百炼后乃成金刚,曾益其大能,然后可妻妾成群,而仙福永享也。

    就在此时,忽听得对面的宅子里也是一阵鸡飞狗跳,一顿母老虎的叫骂与追打声传了出来,随后宅子的大门一开,又“轰”地一声合上,门阶之上就赫然多了一人。那人和他一样,浑身就穿了条窦鼻短裤。

    这人出得门来,先四下张望一眼,看到自己大门对面的台阶上也蹲着一人,不禁一愣,随即洒笑一声:“这位兄弟也出来乘凉啊。”

    此话刚说罢,一阵冷风吹来,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便不由自主的双臂抱胸,手掌还在肌肤上搓来搓去,想必是太热了,需要散热气。

    阿图把他上上下下的大量了一阵,只见他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生得有些白胖,肚子也凸起了不少,赶紧顺着他的话说:“是是……屋里闷……还是外面凉快……”

    这人听了他的回答,一股知己感涌上了心头,向四下望了望,便道:“敝人姓金名韶,请问兄弟贵姓。”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门对门同乘凉的缘分恐怕比同船渡要难得十倍吧。阿图拱拱手道:“在下姓赵名图。幸会金兄了。”

    “好说,好说。”金韶打个哈哈。

    接下来两人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大眼瞪小眼地瞧了阵后,金韶就站起身来,沿着巷子走了几步来到他家的院墙某处,先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就开始在墙面上捣鼓了起来。

    月光照得清晰,只见他右手抓住墙面一块已剥落了石灰的砖,用力一抽,这块砖就被他拔了出来,又在里面掏了两掏后,掏出个布袋,然后把砖塞回原处。

    阿图的眼珠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想不到墙面里还另有乾坤,暗暗称赞:真是好招,自己得学着点,最好能在里面藏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院中有棵大树,茂密的枝叶打墙内如华盖般地张开,在巷中的街道上投下一片阴影。树影下搁着块大石,石面甚是平整,约三尺见方。每逢下午或傍晚,巷内的住户中常有人带着小凳子前来,在此石面上摆起象棋盘来,相互厮杀一番。

    金韶在那块大石上坐下,从布袋里掏出两根管子状的物什一拼,接成一个旱烟管,用火柴点燃了,啪嗒啪嗒地猛抽起来,一点红光在夜里明明暗暗。

    抽了几口,金韶对着这边低声喊道:“兄弟,要不要过来坐会?”

    阿图应了声,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见金韶侧身让了块位置,便在他身旁坐下,好在石面甚宽,坐两人也不觉挤。

    金韶抽完一袋烟,敲掉烟灰,连同烟袋客气地递了过来:“兄弟,要不要来两口。”

    烟嘴……口水……阿图只觉得一阵恶寒,立马推辞道:“多谢金兄,在下不抽烟。”

    金韶也不勉强,又自行地点上一锅烟,问道:“为何往日不曾见过兄弟?”

    “小弟是打虾夷而来,今日方下船。”阿图答道。

    两人的话逐渐增多,言语间开始介绍自己的身份来历。原来金韶是京城“永禄当铺”的一名二朝奉,这行业与权贵、商贾颇多往来,因此少不得就要出入些风花雪月的场所。昨晚,他陪一名山东来的客人去了倚翠楼,回来得晚了,就被老婆赶了出来。

    金韶越说越气,猛吸一口烟,开始骂将起来:“死婆娘,臭婆娘。老子若不随客人的意思,又如何做得生意。再说,老子只是陪客坐坐而已,可是啥都没干。”抱怨了一阵后,问道:“兄弟你又是为何被……嗯,出来乘凉的啊?”

    “这个……唉!不瞒金大哥,在下是因为这次回家多带了四名老婆,所以就……”

    金韶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切问道:“多少?”

    “四名。”

    “哦。院子里的那个美人又是你何人?”

    “也是我老婆。”

    金韶呆了好一阵,才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畅快道:“好!想不到你兄弟小小年纪,竟能为我等男人争光。”

    这句“勉励”之词使得阿图一阵热血上涌,顿时觉得多娶几个老婆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接下来,金韶又将自己老婆臭骂了一顿,说自己三十好几了,连一名妾都娶不上,等自己赚了大钱,意气风之后,一定要把这个臭婆娘给休了。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各种古玩、珠宝、字画之上。

    “兄弟所说的那副折扇,若扇面是王冕真迹的话,市价恐怕得要三千贯。”金韶说。

    “哦。”阿图没想到他送给毛利淳的那把折扇居然这么值钱,怪不得毛利淳开始死活不肯收。

    然后金韶又说什么盛世珠宝,乱世黄金的。如今大宋富甲天下,有钱的人都好这口,或者买来充门面,又或者贿赂官员,再或者用来投资,因此对古玩与字画等文物的需求十分旺盛,价格比开国之时只怕是涨了百倍。

    阿图又问了两件他手中有的字画,金韶粗略给他评估了一下,若是真迹,那副字约值一万二、三千贯,画的价值更在三万贯以上,只喜得他几乎便要当场跑回船去,再做一次骨董与字画的清点。虽然早就从小报上看到说这些玩意值钱,可也没想到能这么值钱。

    谈了一阵骨董字画后,阿图说金韶既然是在当铺干的,兴许就有人拿房子前来典当,便问他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大屋要卖。

    金韶手中正是有数处房产,都是死当,已经委托了中介等着出手。不过等他听罢了阿图的要求后便觉得有些为难。阿图的要求是屋子要大,最少得四、五进院落,而且离京都大学也要近。

    “大屋也不是没有,但兄弟初从虾夷前来京都,或许不知道这里的行情,京都的房价可不便宜。”金韶说。

    阿图财大气粗地道:“无碍,若是有合适的大屋,钱不是问题。”

    “那兄弟说个数,大概能出多少钱?”

    “数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都没问题。”

    这少年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吧,带着狐疑,金韶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他一阵。不过若是人人都只穿着条短裤,富人和穷人又怎么区别得出来。

    “有了。”金韶想了一阵后,把双掌一拍,“有家姓钱的丝商有这么处房子,就在离此不远的花楼街,听说他的生意近几年不太成了,欠了人许多账目。前几天他的老婆还来我店当了不少东西,周转想必是有些困难,这房子或许要转售也说不定。不过此处宅院要价不低,只怕……”

    “多少钱?金兄但说无妨。”

    “这处宅子乃二十年前照着山水园林的格局建造,听说是名师之作。其占地约有二十亩,内分多处院落,照着市价,只怕少说也得十几万贯以上。”

    十几万贯是什么概念,顿别军打一场丰原大战都没用到这么多钱。阿图真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一路大财过来,区区十几万贯也不在乎:“钱贵不怕。当我要先看看,看得中才好。”

    金韶本来也就是试着说说,没想到听他的意思倒是真想接手下来,也似乎有此财力。于是便说可以事先和钱家洽商一下,先听听他们的意思,若有意出让,则约定日子带他去看屋。

    再说一阵,金韶忽然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说:“最多再过片刻,那死婆娘就要来请哥哥我回去了。”

    “金兄怎么知道嫂夫人要请你回去?”

    “不过每次都是如此罢了,我今晚要是不睡觉,明日去不了铺头,恐怕就与生计有碍。这死婆娘也不敢让我丢了饭碗,因此每次后半夜还是会请老子回去的。”金韶边说着边走去将烟杆与烟袋放回原处。

    果然,一刻钟过后,金宅大门打开,里面传来一声吼叫:“金胖子,死进来!”

    金韶随即趾高气扬地站了起来,拂了拂屁股后面的灰,对着阿图道一声“保重”,口中亲热地嚷道:“娘子,为夫来也。”随即屁颠颠地跑了回去。

    大门咣当地一关,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下整条小巷便只有了他一人,愣了半晌,阿图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为归家而求索;夜漫漫门不入兮,宁可悔过跪老婆。”

    他打定了主意,正待回去敲门恳求之时,己家大门“吱”地一声开了,盘儿伸出头来道:“公子,公子,小姐让你进来睡。”

    阿图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得意,莫非世间的女子都与金韶老婆有着共通之处,那自己可不能学金韶的风采,做人还是得有点尊严,尤其是男人。

    于是先冷哼一声,继而傲然道:“想打就打,想赶就赶,都不拿本……本老爷当人!要我回去也可以,得赔礼。否则,打死老爷我也……”

    “盘儿,关门。让他睡着外面。”苏湄的愤怒声从门内响起。

    “老婆,我这就进来。”他心下一惊,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便拔腿如金韶般屁颠屁颠地往家里跑。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