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晃的家位于南四条上,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阿晃父母与妹妹住了正房和东厢,西厢租给了外地来的一对小贩夫妻。(手打小说)

    满桌的菜肴,冷四热六,阿晃他妈给他们做了十个菜后便和妹子端着碗去到厨房里吃饭。即便是除夕,但按本地规矩,家里来了客人和男人喝酒,女人一般都是要回避的。

    阿晃他爹是一名酿酒师傅,在日升商号所开镇上的酒庄中酿酒。或许是因为长年酿酒、品酒与喝酒的缘故,昏黄眼白四周总带着些红丝,给人老眼的感觉。虽然阿图听说他只有四十七岁,但满脸的皱纹如刀深刻,一笑之下可以看到两粒缺牙,很难将这种外貌与真实的年龄结合起来。

    阿晃的妈也是名普普通通的北方健壮大婶,走路嚓嚓地响,说起话来嗓门粗。十五岁的妹子却是生得文静,眼睛往来客一瞟,就脸红红头低低。

    虽然只有四个人,乃是阿晃父子、阿图和木吉,但等会小开、丁一和毛松在家里吃完年夜饭后都会前来,所以八仙桌上又摆上个圆台。台面油油黑黑,也不知用了多久,用指甲一抠就能刮下一层油泥,看不出原色。

    “来。这红烧猪蹄可是***拿手菜,一个字,‘烂’。阿图你来一个。”阿晃他爹肩头披着件褪色的羊皮袄,夹起一个猪蹄就往他碗里放。

    用自己吃过的筷子给人夹菜,这个也太……不过阿图早就习惯了,入乡随俗,笑眯眯地说了声谢后,抓起猪蹄就啃。

    接着,阿晃他爹又给木吉夹了一个,后者连声道谢。

    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跟有出息的人交朋友,如今整个顿别就没有比阿图更有出息的少年了,有关他的故事都是四处传,满天飞,阿晃他爹当然也高兴儿子能有这样的伴,望着他的眼神都是带着由衷的欢喜。

    吧嗒吧嗒地,阿晃他爹点起了旱烟,一阵喷云吐雾之后,就开始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说着就开始数落起阿晃来了,“我们家高淼心眼好,为人也是瓷实,就是懒,不上进。阿图你得多带着他点,嗯,还有木吉。你们如今在聚一块,以后得相互提携……”

    阿图正准备说话,阿晃却不高兴了,嘴里嘟囔一声说:“爹。你都说些啥话,我都大阿图好几岁,你让他带着我?”

    “去去去,能者为大,你懂个啥。”阿晃他爹抬着烟杆指着他的鼻子说。

    阿图缺乏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除了点头之外也就能点头了。阿晃没理他爹,端起酒碗,对着阿图和木吉说一声“喝”之后,就一下子喝了半碗下去。

    阿图端着酒碗对着阿晃他爹说了声:“叔,喝酒。”然后一口喝干。

    “好!”阿晃他爹满意地点了点头,饮尽一碗。

    木吉虽然也只有十九岁,但他见的场面可比阿图多多了,喝了酒后便对着阿晃他爹说:“叔。咱们这几人在昇阳城里一起干活,一起打仗,都跟亲兄弟似的。若是谁以后有了个出头之日,当然是互相看顾着,您放心就是了。”然后转头对着阿图道:“阿图,你说是不是?”

    朋友间自然是要相互照应,阿图张口便说:“子路云:‘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大家当然要彼此看顾。”

    他跟着苏湄读了两个月的书,说起来话就时不时地学着她引用典故。

    阿晃他爹听了他这句话,高兴得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高淼,你听到没有,圣人之言阿图张口就来,你可得学着点。”

    阿晃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爹,您喝多了?阿图蒙学都没读完,您儿子可是中五毕业了的。”

    “龟儿子”阿晃他爹一气之下,举起烟杆欲往他头上敲。看到儿子不服的眼神,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闷闷地再点了一锅烟抽上了。

    “叔,婶!”小开悄悄地进了门,对着阿晃他爹与厨房各唤一声。

    “钱岩来了,”阿晃他爹起身,笑眯眯地一指空凳子说:“坐。”

    在阿晃所有的朋友中,他跟小开是自小玩大的,感情最好,两家大人之间也一直和和睦睦。

    阿晃他娘也从厨房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说声“钱岩,你随便啊。”说完,又退了回去。

    过了一阵,毛松和丁一也先后进了门,大家坐满一桌。

    桌上都是年轻人了,除了阿晃他爹。于是,他站了起来,把椅背上的羊皮袄往身上一披说:“我出去转转,你们兄弟伙慢喝”,便一个人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人到齐,长辈也回避了,气氛就开始热烈了起来,大家相互敬酒喝酒,只是把阿图一个人撇在一边。他太能喝,而且越来越能喝,现在顿别都没人肯跟他喝酒了。

    既然没人跟他喝酒,他就埋头猛吃菜拔饭,筷子如雨点穿梭。

    丁一有个问题在心中埋藏了几个月,终于忍不住地问:“阿图,你为什么这么能吃?”

    阿图抬头看看他,筷子不停,边吃边说:“这里食物发热量不够,所以要多吃。”

    “那什么是发热量?”木吉问。

    “就是……我们吃的东西消化后会变成力气,这种力气最正确的说法就是发热量。”

    “嗯。”他这么一解释,五个人都听懂了。

    木吉忽然道:“你们知不知道,国主病重,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在傅兖那院听差,总能够探听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哦”,另外四人听了,便连忙把头围了上去,只有阿图巍然不动地吃喝。

    “是昨日网走千家专门派人来通知顿别介的,还送来了一封信。”木吉继续道。千家是千叶的娘家,是网走的大族,族里有人在国里做官,消息很是灵通。

    毛松道:“听说国主有七十岁了,年纪也是老了。若是国主走了的话,那么世子就会成为新国主,来过顿别的世孙也就是新世子了。”

    “听说上次姑爷来城里是为了莼小姐的婚事,世孙有意想娶她,但后来却被她给回绝了。”小开叹了口气。

    这件事都在顿别传开了,大家都是或多或少地知道点眉目。

    “不知莼小姐为何要拒绝世孙,这可是将来能当国后的。”丁一也惋惜地说,然后向着木吉问:“你知不知道?”

    木吉摇头。谢瑨位高人俊,大家都是不理解为何傅莼要拒绝他。不过很快他就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只知道上个月莼小姐上了随阳观,说要在那里出家为道。最后还是顿别介全家都上了山,这才把她给请了下来,还许诺不逼她嫁人。”

    这件事其他几人都是不知道的,听完人人都是有点发愣。

    终于,阿晃开口说:“就不知道莼小姐究竟是个啥心思,也不知道她想嫁怎样的汉子?”

    阿图忽然说:“女道士是个啥样,我倒是还没见过。不过听说道士都不用干活,别人把米啊面啊什么的,还有钱和香油,都给他们送去,当道士也很不错。”

    当下,每个人都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小开怒道:“没心没肺,莼小姐那么个神仙般的人儿,去当道士?亏你想得出来。”

    这顿酒一直喝到晚上十点才告完结。阿晃、小开与丁一虽然父母都是住在镇上的,但他们都早早地从那里搬了出来,住去了城里。毛松的父母本来就住在城里,所以六人一起结伴回城。

    除夕之夜无月,只有远处的灯火散发着微弱的亮光,路上的行人打着灯笼行走,多少也借给了别人一点光亮。

    年少则气盛,踏着积雪咯咯作响。借着酒意,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纷纷说起了自己的理想。

    “我要当一名好炮手,既然打得快,又要打得准。”丁一首先豪情满溢德抛砖引玉,他本来就是昇阳城的一名炮兵。

    “我想以后存些钱,开一家酒馆,顿别的酒馆生意一向很好。”毛松说。他的想法很实际,也很不错。

    “我只想多赚钱,娶个漂亮老婆。”阿晃说。他是一贯没出息的,说出这种话来并不令人意外。

    “我想……你们可别笑话我,我其实想当军官,起码也要是个都尉。”木吉说。虽然他个子小小,但志向远大。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闲书,总觉得里面的故事很神奇,所以想长大了也要写一些有趣的故事出来。不过现在觉得我不是这块料,也就没理想了。”小开的声音说得低沉又无奈,人无法实现理想很痛苦。

    最后轮到阿图了,他想了好久,终于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说:“我的理想是学会一种很特别的功夫。”

    “什么功夫?”木吉大感兴趣。

    “一种叫‘能’的……功夫。”

    “有什么用?”毛松问。

    “‘能’不但有……移山倒海的力量,拥有它的人还可以了解世界的奥秘。”

    这牛也吹得太大了吧!五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丁一笑问:“那如果我也会‘能’了,有一头大牯牛站在面前,我伸手一推,它就倒了?”

    这个有什么稀奇!能师之祖奥威拉墨曾经用“能”击碎一片将要撞向行星的陨石群,推倒一头牛简直太容易了。阿图简单地回答:“可以。”

    五个人放声大笑,觉得这个理想实在是很幽默。

    木吉笑问:“那了解‘世界的奥秘’指的是什么,能不能打个比方?”

    “比如啊……嗯……这么说吧,如果咱们此时的脚下埋着箱金子,‘能‘就可以看到。”

    哦!五人齐齐地停下了脚步,眼睛唰唰地向地上望去,好像脚底下真的埋着金子一般。过了半晌,大家恍过神来,又开始发笑了。毛松打趣地道:“我也不要有能发现金子的本事,只要能看到别人口袋里有几个钱就行。这样我以后开了店,那些没钱想白吃的人,我一眼就看透了。成不?”

    这个用处倒是不错。阿图郑重地点头:“可以。”

    “那娘们心事,不知道你这个‘能’看不看得出来?”阿晃问。大情圣居然还猜不到娘们的心事,旁边的人都拿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他。

    哦,娘们心事?关于这个,阿图就没把握了,奥威拉墨的传记中从没提过有关女人的事,也没听说过他有老婆。不过为了表明“能”是无所不能的,他更加使力地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可以。”

    对了,还有个人没发话。他把目光转向小开,只见后者双手握成圈,凑在一起拼成个千里镜的模样,眉飞色舞地对着他动了动眼眉,然后凑在眼睛上,边看边问:“那么,这个呢?”

    阿图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脑袋里便是一阵昏胀……

    路过野芷湖,阿图远远地朝着那边望了数眼,松墨院内仍然是灯火通明,先生们都在守夜吧。

    那么,此时的她又在干着些什么呢?会不会还是在她那间孤单的小屋里,点着孤单的小灯,孤单的一个人读着书呢?

    她有没有喝酒?有没有吃糖?有没有想家?……或者,有没有偶然地想起自己?

    一下子,他的心头就有些发热了,恨不得即刻跑去瞅上两眼,哪怕是窗上的一个灯影都好。这是一种突然而来的冲动,来得莫名,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心中的波潮慢慢地收敛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