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清静孤寥,心里却恍然似重重压抑着什么,沉沉的东西哽在心间,就连微微一声叹息也是显得格外的沉重。

    司命不知望着何处怔神,深邃幽远的眸光似望进无边长河,如一粒碎石从波澜不惊的河面深深坠下,却掀不起一丝涟漪。

    “也许,是因为人心无法满足吧!”司命浅浅叹息,“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莅临至高无上的位置俯瞰苍生;反之,那些渺小几乎看不见的弱者,便成了可以任人欺压的对象。世道如此,亘古不变。”

    今日的司命话里似乎格外带着几许沉重,他本从不多事,千年来都只求独善其身,可此刻道出这些话来,似又多的是无可奈何。

    少嬉一颗心恍然被揪紧,她忽然有些明白师傅当年明明已经选择了袖手旁观,却又为何在最后之时决定淌这趟浑水。原是人心贪婪,欲望从不曾满足,一切干戈,皆由一个“贪”字而起。

    强者贪婪,弱者顺从,倒霉的,又是谁呢?

    少嬉同与司命靠在墙垣上,她微微侧头枕在司命肩上,一颗心恍然沉了又沉,却一时因有所依靠而略微放松了一些。

    此处没有恶魂滋扰,连带着天边的月亮似乎也亮了几分。少嬉渐渐放松下来,缓缓地困倦袭来。

    司命毫无困意,他睁眼远眺天边一轮皎月,耳畔迷迷糊糊传来少嬉的一声呓语,她在唤:“师傅……”

    深沉的夜里,传来司命一声经久不散的叹息。

    皎月褪去,一轮暖阳缓缓升空,在远远的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

    庙宇残破不堪遮挡,一块破碎瓦片上射下一道金光,冷不防刺痛了双眸。少嬉揉了揉眼睛渐渐转醒,目下四扫却不见了身旁司命的身影,反是身上还盖着一件他的外袍。

    “司命。”

    少嬉浅浅一唤,残留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她抓起地上司命留下的外袍,起身出了庙宇。

    外头蓝天白云,日光正好。少嬉站在破庙门口远望,遥遥见着一抹身影立于小溪处,她忙举步朝着小溪的方向而去。

    “司命。”

    她在背后远远一唤,司命闻声转过身来。一夜休养生息,司命眼见着精神已经恢复不少,面色渐转红润,倒多了几分素日的风华正茂。

    见他面色不错,少嬉一颗久悬着的心倒是沉了不少,她盈盈一笑奔了过去:“大早上的你站这吹风也不怕冷着吗?”话说着,已经将手上的外袍递了过去。

    司命顺手接过穿上,面上倒带了几分清清浅浅的笑意:“歇了一晚,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眼看天儿不错,所以出来透透风。”

    少嬉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子,再深深嗅上几口山涧清风,倒是觉得舒畅不少。

    司命侧头,少嬉侧脸精致小巧,长翘的羽睫覆在眼睑上,小小的樱唇粉红欲滴,倒有几分岁月静好。司命定定望着,忽而一笑:“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少嬉目光四扫,两手一摊,茫然问:“哪儿有吃的?”

    “刚才过来时,偶然见到旁边有几株果树,你若想吃,我可为你去摘。”司命遥遥一指,隔壁的山头倒是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红来。

    少嬉一手搁在额头挡去刺眼光晕,远眺甚远的隔壁山头,咽了口唾沫,讪讪一笑:“还是不必了。”

    那处甚远,要她自个儿飞过去摘些山果来,她确是没那份心,可要司命负伤还要奔波,她又实在过意不去。再说了,万一摘到个又酸又涩的,那不是白费事吗。

    她甩甩头省得再去费心思多想,转而看向司命:“对了,你伤可好些了?”

    司命抚上胸口位置,缓缓舒了口气,倒并不觉有什么,后才摇了摇头:“无碍。只不过,趁着现在日头正盛,我想回清平镇再看看。”

    他面色凝重,似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恶魂属阴,到了夜里阴气盛时反倒更增修为,愈难纠缠。此刻日头正盛,即便阴气再盛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阳光底下,这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少嬉附和着点点头,扬唇一笑:“我和你一起去,也正好趁着他们灵力减弱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封入聚魂幡中。”

    昨日他们吃了个大亏,不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累及司命伤势加重。这一次,她定要好好的收拾这些恶魂,也好出这口恶气。

    司命含笑抚了抚她发顶,捏一诀,二人已凭空消失在溪边。

    修仙得道者可日行千里,此处离清平镇虽有一百二十里之远,但对司命与少嬉而言,却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转瞬即到。

    有了昨日教训,哪怕知晓青天白日里那些恶魂不足为惧,但他们仍旧留了一心,只在镇外现出身来。

    “奇怪。”少嬉喃喃,伸出一指遥遥指向清平镇的上空,“你看那儿,昨日我们来时尚且还是乌云蔽日,黑蒙蒙的一片,但是现在却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那些黑气全都消失了。”

    少嬉所指所道正是他们昨日在此处所观,司命虽看不见她说的那些景况,但只听她所言,心里便约莫有了大概想法。原以为一夜之间恶魂尚未离去,可是少嬉却说那团黑气已经消失无影,不免让他有了几分惆怅。

    恶魂一旦离开此处转而去了别的地方那可并非好事,而是更大的灾祸即将来临。

    司命闭目凝神,右手放至胸前捏一个诀。少顷,他忽然睁开眼,嚇道:“有情况,快走。”他拉上少嬉,直奔清平镇里而去。

    步入城门口,沿着笔直的大街一路直行。昨日的喧闹鼎盛不在,满目皆是横躺在地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未逃过。一股冷风呼啸,死气沉沉,繁华的清平镇顿成一座死城。

    昨晚他们遇袭是在朋来客栈门口,当时被恶魂附身的百姓都纷纷失去理智朝他们发起攻击,后来还是少嬉及时祭出聚魂幡才险险逃过一劫。昨晚逃得匆忙,若无意外,那些失去恶魂控制的凡人尸体应该还在客栈门口,粗略一算,尚不过才一百多个,可是眼下……

    少嬉满目惊骇,强压下喉间那几欲大喊出口的尖叫,双手紧紧攥着司命的袖角,错愣间,连带着语声都带了几许颤色:“司、司命……他们……他们怎么都死了?”

    昨日还繁华喧闹,不过短短一夜过去竟已无活人生还,当真是那些恶魂做的吗?

    司命紧紧蹙眉,他抬步走向街边一横倒的男子尸体旁。少嬉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四下环视,当真是害怕惊惧到了极点。

    司命探了探那人鼻息,复又伸出两指抵在那人额间,源源不断的青色光晕萦绕在指尖。片刻,司命收回手,起身道:“死了,体内恶魂也不见了。”

    “不见了?”少嬉大惊,“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逃走了?还是又去找别的宿主了?”

    司命凝眉,摇了摇头。

    恶魂离开冥府太久会受阳气侵蚀,倘若不及时更换新鲜的宿主,等到寄身的宿主尸体腐败,届时他们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看这些百姓死后的样子约莫已经有了两日,他真是估摸不准,那些离开的恶魂究竟是否是去找新的宿主去了。倘若是,恐怕在昨晚他们离开不久,那些恶魂便也同时开始了行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少嬉已经手足无措,整个小镇的人都死光了,而她此刻正正就站在一堆尸体中间,真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且等我片刻。”

    司命口中念念有词,袖下一挥,原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在眨眼间消失无影。

    少嬉震惊地揉了揉眼睛,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司命默默一叹,那些被吞噬了灵魂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们送回原本的地方,不必暴尸荒野,落入秃鹫之口。

    少嬉垂下眼睑不再言语,心间恍然不是一个滋味。

    “走吧。”司命拉过她的手,沿着笔直的大街一直走下去。

    方才司命已经施法将所有的尸体送回了原本的家,眼下一条大街空空荡荡,毫无一点儿人气儿。他们越往下走,却发现所见之地一片狼藉,似乎曾经历过什么激烈的打斗。可这儿,并不是他们昨晚与恶魂相斗的地方。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均是有了几丝想法,一时间俱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细察着周遭情况。

    少嬉手腕一转,已化出聚魂幡来,一手却扯着司命的袖子不放,目扫四下,喃喃道:“司命,这儿情况不对啊!”

    方才所见一片狼藉,他们或可只以为是恶魂匆忙离开之时所致,可越往里走,那些打斗的情况更加明显,某个小摊位前甚至还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实在不像无事发生的模样。

    司命低低“唔”了一声:“小心点儿!”

    少嬉点点头,恰在此时手中聚魂幡竟一时亮出红光来,更叫二人一颗心悬在喉间。

    “谁在那儿?”

    身后有异响,司命心中警铃大作,手中已然化出一柄宝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