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iii)(上)

    “乱攀咬的不是唐某吧,是刚才谁无凭无据地说我唐门私蓄武力,蓄意谋反的?”

    “难道不是吗?大家都说那嫌犯进了你唐家平安客栈的范围, 就没法缉拿。”

    “大家都说?御史台的御使大夫若是人云亦云,只怕不配做御史吧?!”

    “你不要在这里刁钻挑字眼!”

    “唐某想问杜大人说只是这一男一女进了平安客栈范围就没法缉拿了吗?还是有其他所指?”

    “本官就是论事,这一男一女进了平安客栈就无法缉拿。其他的, 本官想来都是一样, 唐门霸道强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既然杜大人就事论事, 那么就等官府的海捕文书下发,抓到这对男女问事实。但是目前杜大人无凭无据,随口污蔑唐家和平安客栈,唐某不服!身为御史,随意妄下论断,强加罪名,唐某以为杜大人已经有违为官的操守。”

    “难道三公子说平安客栈没有霸道的事实?”

    “请问杜大人是否亲身去过平安客栈和客栈提供饮食的聚贤楼?”

    “你家的平安客栈全大周都有, 没有进去过, 也路过过, 难道三公子不想承认平安客栈聚集了大量受过训练的士兵和侍卫?”杜庭禧轻蔑地看着唐新杰。

    丁冀中皱了眉, 想说什么,嘴动了一动, 又停了下来。

    新杰看着杜庭禧轻笑了一下:“原来杜大人做御史是只看表面的。”说完转向沂义,以作揖:“太子殿下,臣斗胆请太子殿下和二位大人,移步去平安客栈走一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看看平安客栈到底是什么样的。”

    沂义点点头, 虽然他和唐家关系密切, 和新杰相交至深,但是从来没去过平安客栈是真的。无论再亲近, 作为上位者,总是想知道得更多, 防患未然。

    京城的平安客栈早在兰家和郭家散布消息的时候就得到了大少爷的指示,一切听三少爷安排。而三少爷早就打了招呼,这几天会带人来平安客栈和聚贤楼。太子现在是监国太子,平时经常微服出门, 但是今天既然为了做公断,自然要摆出仪仗。经新杰要求, 太子又叫上了顺天府府尹一同前往。

    当太子仪仗到了平安客栈的时候, 只有街上和店里的客人轰动, 客栈的伙计和掌柜等人倒是还算有序。掌柜的领着几个大伙计迎出来, 其他人还在照常忙着店里的事。

    沂义站在聚贤楼前,左手站着杜庭禧和丁冀中,右手是顺天府尹张兆棠。 他抬头看了一眼聚贤楼朴实的牌匾,落款居然是望芦居山人。外人不知道,但是宫里人知道这是大周高祖手笔。沂义微微有些惊讶, 他平时都没有注意过这些,唐家人从未炫耀过, 连刚才起了争执的时候新杰都没有提过。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新杰,挑了一下眉,新杰似乎有点惊讶, 但是没有说话。

    “新杰, 你家聚贤楼的匾额来历你可知道?”

    “出自望芦居山人之手, 平安客栈的牌匾也是,里面还有一些山人的墨宝,晚点属下带殿下去看。”新杰脸上平静,没有一丝半毫的得意或者笑意。仿佛在说一个普通的文人墨笔。沂义满意地点点头,不骄不躁,这也是他喜欢这个兄弟的原因之一。

    沂义又转头问张兆棠:“顺天府这些年来可曾有过去平安客栈抓捕凶犯被客栈的人阻挠的?”

    张兆棠摇头:“下官在顺天府七年,从未有办案被平安客栈阻挠的。反而是平安客栈的人有时候看到作奸犯科的奸人,会主动将他们送到衙门。上个月,有一伙西山劫了珠宝商人的匪徒,企图进京来销赃,还是平安客栈的伙计觉得他们可以, 报了官,才将此案破获。”

    “张府尹,你能说这七年来,你跟唐家人的关系不是很亲近?你没有请唐家的人帮着训练你的衙役?”杜庭禧开声,尽管丁冀中扯了扯他衣袖,他依然没有停下来。

    张兆棠看看杜庭禧,笑笑:“杜大人的意思是说作为顺天府尹,就不能认识这京城中的商户?那每年冬天施粥的时候,本官不找城中富户资助,难道要上杜府求援?杜大人这些年可有为京中饿殍饥荒的人提供过一粒米?”

    杜庭禧脸憋得通红,杜府也算祖上有些积蓄,在京郊有两个庄子的出息,但是家里夫人吝啬,在这些善事上从不肯花钱。

    张兆棠也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至于请唐家新阳小将军教捕快武功,那也是上报过禁军大统领,是他们指派的唐将军来。难道杜大人觉得下官训练衙役是错误的?衙役只是装装样子, 不需要会点拳脚来维持京城治安?”

    杜庭禧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沂义看了他一眼, 眼中的不快是很明显的。他没有说话, 只是带着人往里走。进得门来, 转过屏风,就将大堂看得清楚, 几十张普通的木桌配着条凳,擦得水亮。此时正是饭点,不少衣着简朴的客人在用饭, 有些一看就是常年跑生意的小商人。店里的桌子几乎已经坐满,伙计们在桌椅中穿梭。刚进来的时候沂义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直到张兆棠低声对掌柜的说:“掌柜的, 你这里的伙计有多了几个?上个月那个珠宝商的案子, 我可是将店里的伙计都挨个询问过的,怎么今天看到几个面生的?”

    掌柜的低头道:“大人好记性。这几天虽然开春了暖和了, 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有几个人腹背受过伤的旧疾复发,咳嗽得厉害,我们就没敢让他们在店里,怕客人嫌弃。毕竟这里是卖吃食的。而且咳得厉害的,都喘不上气,也没法做事。所以就让他们几个在后院养着呢, 没上工。这几个新来的是前几天跟着我们家二少爷, 新宇将军从赣南道回来的兄弟,就是上次马匪在路上袭击二少爷那次。据说那次马匪都会武功,二少爷带的侍卫不多,对方手上功夫都很硬,又是偷袭,咱们的兄弟重伤的多。还有两个兄弟伤势太重,被送回关西庄子里荣养了。二少爷说这几个都是不愿意回家的,或是家里没有出息,没法养活自己的,就跟着他来京城了。只是都是新手, 做得不顺。不过客人大部分都还是心善的, 看着他们缺胳膊少腿的, 即便动作慢一点,也没人催促抱怨。”在京城店里做了几十年,最近风言风语的,三少爷带着太子来的目的他都懂。趁机赶紧将实情解释清楚,免得那些闲来无事的文人找东家麻烦。

    沂义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 这店里好多伙计都是有缺陷的,有的单手端着托盘,有的腿脚不灵便, 还有一个缺失了一个眼睛的。

    “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张兆棠感叹道:“这要是挑剔的, 胆小的, 只怕都不敢进来。”

    “大人说得极是。这些兄弟单独一个人走在外面都会被人嫌弃, 何况这大堂里好几个。所以说客人都是心善的好人。 这些客人不少都是回头客。虽然咱们的饭菜是比一般酒楼便宜一点, 但是便宜得并不多, 他们特特跑来, 还是为了帮衬咱们。兄弟们都感激得很。”掌柜的说着眼中似有泪光。

    沂义仔细看去, 有些伙计似乎跟客人很熟, 上菜点菜的空都会聊上几句。他回头看了一眼新杰,新杰脸上毫无表情, 反而皱着眉头。他也不管杜庭禧,反而走去掌柜面前:“黄掌柜,上次我不是让人送了几台上菜用的食盒推车来吗?为什么现在不用了?这些单手的兄弟不好操作。”

    “多谢三少爷的车,手端着上的是炒菜,是兄弟们怕菜捂在食盒里,端出来有的菜会变得太老或者变黄, 不好吃, 影响卖相。兄弟们是为了店里好。 你看那米饭和蒸菜不怕, 一会儿就是推车上。”掌柜的赶紧解释。

    新杰点点头:“只是辛苦他们了。”

    掌柜的叹气道:“本来这些活儿是让那些手脚好的兄弟上的。这不是咳嗽, 倒了几个, 临时调换的, 我这几天再好好重新调配一下。”

    新杰点点头:“黄掌柜多费心吧!”

    丁冀中此时也很动容, 他也是第一次进来,平时很少去酒楼,作为御史,他洁身自好,很少出入这些场合:“这就是外面传说的唐家军老残荣养?”

    掌柜的摇摇头:“荣养是指那些动作非常困难的兄弟, 比如截了双腿双手的。但凡可以干活儿的, 大部分都愿意为自己为兄弟们出点力。这前厅大堂的活路稍微轻松一些,而且也不能太过了吓着客人, 都是还看得过去的。大人可以去后院, 看看那边干浆洗,舂米的那些兄弟。”

    “伤残士兵遣散的时候,官府都发了遣散费。”杜庭禧皱眉道,他不甘心,他觉得唐门这么大个场子,肯定是有漏洞的,只是表面文章做的好,外面人看着光鲜,他一定要挖出他们包藏祸心的本质:“怎么可能说回家无法养活自己?是不是你们唐家贪了官府的救济遣散银子?让这些士兵伤残了还要为你们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