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青琉是个地地道道的燕国人,他是本是隶农之子,虽说十三岁时拜了位方士师父,但却也是个乡间野道,没什么名气,可教的法术寥寥无几。诚然,作为方士,蚩青琉没学过什么拿得出手的法术,从始至终,他精通的法术只有一种:御兽之术。

    蚩青琉小时候养过一只狗,后来他的狗被山上的黑熊吃了,他山上杀了黑熊,却又在熊窝里发现了一只尚需哺乳的小熊。十几岁的蚩青琉带着小熊下了山,去找师父,而他那个半吊子师父见着小熊,二话没说,便将驯化野兽的方法教给了他。师父的御兽之法只是将普通的动物驯化成能听从命令的灵兽,而蚩青琉想做的远比这法术本身多得多。

    十八岁,他作别师父,开始了自己的游方之旅。期间他驯化过的灵兽千奇百怪,无所不包,但最终他发现就算投入再多的精力和时间,动物始终是动物,在野外遇到凶兽,无疑统统都会败下阵来。而既然都是驯化,何不直接驯化凶兽呢?

    是以,蚩青琉游遍名山大川,请教各地的修士,揣摩百家间各自不同的修行门法。他花费了数年,终于钻研出了自己独有的法门。为了达成驯化凶兽的最终目标,他将自己的肉体锤炼到了可以与凶兽正面交锋的地步,还学会了往武器中注入灵力的法子。

    被他逮住的第一种凶兽是土蝼,是一种生活在昆仑山上的野兽,长得像四角山羊,脾气暴躁,能食人。蚩青琉制服了一只幼年的土蝼,用自己的灵力培养它,而待那只土蝼被更加强悍的凶兽撕咬致死后,蚩青琉把死去的土蝼剥皮抽筋,以凶兽之筋骨炼出一条御兽鞭,专门用于捕捉被他看中的凶兽。

    是以,蚩青琉驯养凶兽的名声在方士中传开了,一时间他名声鹊起,甚至成了西王母的座上宾,被邀至上界瑶池,赴那百仙盛宴。

    只是,这盛宴不去倒好,一去,倒成了他这一生的桎梏。

    那年瑶池之上,也不知是哪座仙山洞府种,出了个叫做苍玉门的门派,门人的修为不过尔尔,但见了蚩青琉,却反倒像寻着了杀父仇人似的,一见面便冷嘲热讽,最后甚至动起手来。蚩青琉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他一路走来,凭的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苦修,这时反倒被一群攀龙附凤的小子嘲讽,一气之下,便放出那时驯化的凶兽,与之大打出手。

    论实力,蚩青琉自然要占上风,可如此一来,被旁人瞧见,反倒像是蚩青琉在欺凌小辈,众仙自然要出手帮助苍玉门的几个小辈,与蚩青琉对峙。

    而待他们联合将怒火中烧的蚩青琉制服,收了他的凶兽,又将其赶出瑶池后。蚩青琉刚刚鹊起的声望,也从此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污点。

    蚩青琉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苍玉门的那帮人为什么会刻意找自己的麻烦,他只知道自己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是拜了苍玉门所赐,而瑶池之上的那一帮道貌岸然的“神”,却连自己的一句辩白也不愿听。

    事到如今,蚩青琉也不屑于再出声辩白,他只想叫苍玉门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一月前,他再入极北之地,捕了那凶兽诸怀,欲待驯化之后,供来日趋使。怎知,刚刚回到蓟郊的家中,凶兽就从囹圄中挣脱出来,毫无防范的蚩青琉直接被诸怀咬住断了双腿,像个肉条似的被甩到屋子的一角,人只剩了半截。

    还没等他从断腿的剧痛中回过神儿来,那凶兽已然将他的两条腿吃干抹净,再睁眼,便是凶兽一双火烧似的狰目,瞪着他,而那一张血盆大口,则衔着不知是从哪儿咬下来的肉,嚼得津津有味。

    蚩青琉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他看着诸怀,满心的怒火便如烈火焚原般倾泻而出。

    畜生,你也来欺我?

    他在心里叫骂着,一张脸已然化作厉鬼之面,周身浊气升腾。

    他唤出袖中的御兽鞭,便是出了十分的力,将诸怀死死捆住,野兽继而发出咆哮,声音在那间小小的屋中回荡,而这野兽越是挣扎,蚩青琉反而越觉得舒畅。

    好啊!叫啊!困兽尚能嘶吼,而我呢?蚩青琉突然很想笑,他的表情变得扭曲,一张嘴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发出的声音却好似哀嚎。

    他与诸怀在那小屋中缠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剩下的半截身子也被咬得支离破碎,但最终诸怀死了,而他还活着,只是这时的他,身上散发出的已然不是修行之人该有的灵气,而是恰如凶兽,甚至比凶兽还要乖戾的煞气。他瘫倒在墙角,看着自己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小小家园,想哭,却已流不出眼泪。

    为了生存,蚩青琉拖着一身残躯,将诸怀的血肉精华蚕食殆尽,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但他不想就此了结。他有几分苦,苍玉门的那群毛头小子便要承受几分痛,做了孽便要遭报应,理所当然的,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实则,他也没有心力去想那些道义上的是是非非。他想活,想要复仇。只这两件事,就足够支撑他忍受每日钻心的剧痛,在这颓败的小屋中苟延残喘了。

    在屋中等待的时间仿佛过的格外的慢,蚩青琉将袖中御兽鞭抽出,嘴里默念着平日里困兽的灵咒,将整间屋化作囹圄,只要是活物,就休想从他这兽笼中脱出。

    田胤自然没想过面前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实则,他也不削去想。众仙门之中,唯列子一门最是达观磊落,而田胤便充分继承了师门的这一优良传统,面对恶鬼邪灵时,从来都是镇定得好像个局外人。以至于从前与他一同除邪的师兄凌一尘都有些怀疑自己小师弟是不是也跟着中了邪,明明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却还无知无觉,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看不到。

    当然,田胤之所以会如此淡然,是因为他每次出发除邪前,都会为自己卜卦,卦象好的,自然没得说,而倘若卦象不好,他也会找出应对的法子。也就是说,田胤每一次出手,都是在已经知道结果的前提下。说他是过于依赖卜卦之术也好,但确实直至今日,田胤所有卜卦的结果都是对的。他一次也没有错过,这一点,就连身为师父的列子也曾称赞他。

    走到那破屋门前,田胤周身已然被蚩青琉散发出的煞气包裹,他眉头微皱,轻轻握了握身边男孩的手。

    “害怕吗?”

    他轻声问,而竹用力的摇了一下头。他攥紧田胤的手指,努力维持镇定。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只要相信他就好了,因为他澄澈的心音中,没有过一丝畏惧。

    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浸在田胤如山如海的镇静中。而二人刚一跨进门,原先狭小的屋内却不知何时变成了洞窟,回过头,身后的门也消失了,竹慌张的伸手去摸原先还是房门的那一点区域。没有了……没有门了,只剩下石壁,四周都包裹着石壁。就好像在山中……

    想到这儿,竹一瞬间寒毛直竖。啊……少咸山?不要啊……不要再回去了!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难以自制,耳边仿佛有想起了父母临终前的哭喊,他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栗,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让我离开这儿,拜托了,让我离开这儿!”

    耳语慢慢变成了叫喊,竹的声音在洞窟的四壁间回荡,回声与回声叠加重合,霎时间,洞穴变成了只有恐惧环绕的无尽梦魇,竹的内心也在逐渐崩塌。

    而就在竹濒临崩溃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得搭到他肩膀上。

    “喂!冷静点!”

    田胤皱紧了眉头。刚一进屋便踏入幻境,说实话他是多少有一些吃惊的,但幻境终归是幻境,奇技淫巧罢了,不足为虑。只是身边的孩子突然精神崩溃,到叫他吓了一跳。他口中念着清心诀,将手搭在那孩子肩头。

    “冷静点,这些都是假的。”

    竹抬头看向田胤,他的心音……

    啊……好舒服……就像在初春的田野,有风吹拂面容,草木也随之舒展摆动。

    竹慢慢镇定下来,是假的……

    他再次定睛向四周看去,四周的岩壁已然褪去,还是那间破败的小屋,只是屋中四壁笼罩着一层赤红色的波纹,将整间屋子封得密不透风。

    “哼……好一个画地为牢。”

    田胤见那孩子冷静下来了,继而转头看向房间一角的蚩青琉。蚩青琉仍然靠坐在角落里,毛毡下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那手里握着个青黑色的长鞭。

    “居然这么快就突破了幻象……你倒叫人刮目相看啊。”蚩青琉抬起头,眯着眼睛瞧向田胤。

    而田胤反倒皱起眉头,“别误会,你这障眼法骗骗孩子也便罢了,我可从未被迷惑过。”

    “呃……”

    田胤这一句憋得蚩青琉说不出话来,他“啧”了一声,扬起手中黑鞭,“那如此呢?”

    御兽鞭仿佛自己有了意识一般,配合着蚩青琉的动作,鞭身骤然甩出,不是奔着田胤,而是奔着站在田胤身侧的竹——

    “卑鄙小人!”

    那鞭来得飞快,即便在狭小的室内,也穿梭自如,不像是条鞭子,倒像是只狰狞的凶兽了!田胤一手将竹拉到自己身后,可谁知那鞭子陡然一转,竟是直奔着他去的。

    田胤避之不及,结结实实的接了他这一鞭子,胸前瞬间现出一道血印来。

    屋内继而响起一阵猛兽的咆哮,地面亦随之震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