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付夫人给她说媒的那一刻起,纪曼柔就没有过好脸色,付夫人和付小姐走的时候,她也没出来送。在房间里一直呆到夜晚,沈毅回来的时候。

    他回来那会儿,我吃完晚餐,坐在客厅里跟柳妈学插花,之前每次在花园中剪花枝回来都是随意插瓶,下午看到柳妈手艺不错,闲来无事便请她教我。但这个季节,除了玫瑰月季,便是水仙和山茶了,相较之下我更喜欢水仙,粉嫩粉嫩的花朵开在深秋的尾巴上。沾染了入冬的寒气,清丽高傲,格外惹人怜惜。

    常远跟在他后头,拿着他的军大衣,两人正在说着什么,进屋就停了。沈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刚好也在看他,两道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多少情愫在里头。

    他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上前来,柳妈问安道,“将军回来了。”接过常远手里的外套,拿着去书房。

    沈毅站在桌案前,看我剪着花枝,调整花枝在白瓷瓶中的位置,站了好一会儿。我俩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尴尬的是常远。

    “将军,我先下去了,有事儿您叫我。”月棠本是去给我端糖水的,见到常远和沈毅在,将糖水放在一边就下去了。常远站不住,立即跟了上去。

    “怎么有闲心学插花了?”沈毅伸手捡了一枝水仙递给我,“你伤才刚好,多休息休息,别累着了。”

    我看也不看沈毅,更不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花枝,拿起桌案上剩下的剪短插瓶,欣赏地看了看,高呼春桃的名字,春桃立即出来。

    可春桃还没走过来呢。便被沈毅一个手势给吓走了,我气急。咬唇瞪着沈毅,他也瞪着我,还洋洋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又淘气了?”

    “你才淘气,你全家淘气!”我捧了一把桌上的枝枝叶叶往沈毅身上扔去,抱怨地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沈毅紧蹙着眉头,上前来抓住我肩膀,“谁惹你生气了?我听常远说,中午便脸色不好了。”

    “哼,我生气与否干你什么事?你一边儿凉快去!”我怒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我上次说什么你忘了?”沈毅威胁我说,“你若是不害臊,我便在这里------”木引找号。

    “你闭嘴!”我气急,知道他后头要说什么,赶紧抢白说,“这是你家,你想回来就回来,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端着花瓶想上楼,他却堵在路中央,不肯让我走,我往左,他就往左,我往右,他又往右,气得我跺脚,“好狗不挡道没听过么!”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或许是知道他不会收拾我,我才敢这么放肆,撅嘴道,“你不让是吧,不让是吧,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扇到墙上去抠都抠不下来!”

    沈毅忍俊不禁,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花瓶放回桌案上,然后将我死死搂在怀里,任随我怎么挣扎,如何拳打脚踢他都不还手,等我冷静下来后,他轻抚着我的发丝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给你打电话,这不是回来请罪了么?夫人海涵!”

    “屁!谁是你夫人,你滚远点!”

    “又淘气了,我说过,你是大家闺秀,不许讲脏话的!”沈毅呻吟道,“忘记我说的惩罚了?”

    “你------”

    “好啦,是我不对,我一会儿给夫人赔罪。此时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先上楼去,我去书房,一会儿就上来。”沈毅放开我,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说,“今天没洗头?那付参谋家夫人来的时候,你就是这模样去见的?”

    我冷哼,“就是这样,怎地!”

    “很好,很好,我沈毅的女人,不需要多余的打扮!”

    “-------”

    这话,我没法接。

    沈毅去了书房,我一个人看着花瓶发了好久的呆,不知不觉中,我和沈毅的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到底是哪一刻开始的?我摸着胸口问自己,蒋薇啊蒋薇,是从这一枪开始的么?

    我这人,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一件东西,可一旦喜欢上了,就是没缘由的坚持,一条道走到黑,可以说是恋旧,更是长情。然而,我心里不是没有担忧,仍旧是那个问题,沈毅喜欢我,可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我?

    我不知道。

    罢了,罢了,想这么多干什么?我已经把自己绕进坑里了,后悔也迟了------

    “月棠!”我深吸一口气,端起花瓶去找月棠。可我去的也不是时候啊,正瞧见常远和月棠在花厅外的角落里,常远拉着月棠的手,月棠奋力挣脱,常远又去拉,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的,暧昧不清。

    我抿抿嘴,抱着花瓶自己上楼去,嘴里嘟哝着,“这两人不知道啥时候勾搭上的,哼,丫头大了留不住啦!”

    有了这几日的休养,内服西药,外敷白先生的药膏,伤口好得很快,身上的红疹子也渐渐消下去了,保养得当,并没有留下什么疤痕。算下来半个月已有,伤口也结痂,可以碰水了,只是不能泡在水中,我只好打水洗澡,想起沈毅说我头发脏兮兮,便一并洗了头。

    洗好过后,我换了真丝睡衣,外头披一件厚厚的袍子,拿着毛巾站在窗前擦头发。夜里的将军行辕,围墙上都是装了小灯泡的,整个将军府灯火通明。

    洗完澡心情大好,整个人都舒坦了,仿佛一盆水洗去了半个月的霉气,身体格外轻盈。我嘴里哼着歌,望着窗外的星空。

    脑海中忽然滑过小丫头们之前的话,眼神就不自觉地往废楼那边去了,令人惊讶的是,我再次看到了废楼中的那一段忽闪忽闪的火光!像是蜡烛被封吹动的时候,火苗一跳一跳的。

    我赶紧扔下毛巾,匆匆下楼去,这一次,我一定不能错过机会,一定要一探究竟,那废楼里到底有什么,我不相信是鬼,一定是人!可到底是谁在捣鬼,吓得佣人们谈之色变。

    我去花厅的橱柜中去了一只手电,那手电很沉,光线也不是特别亮,但照明还是没问题的。我拿着手电,刚想从花厅侧门穿出去时,月棠忽然找到我,一把抓着我的手,着急地说,“小姐,纪小姐和将军吵起来了!你赶紧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不信他俩还能打起来?”我说。

    月棠说,“将军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小姐,您还是去看看吧。将军是为了您大动肝火的!”

    我思前想后,放弃去废楼,转而去了沈毅的书房,我心想,废楼里的东西,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没了。

    他们吵得蛮厉害的,我站在几米开外,就听见沈毅吼道,“你敢说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

    纪曼柔声音也不小,回顶沈毅说,“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你这么恨我讨厌我!”

    我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听墙角,月棠打发了所有偷听的佣人,陪我站着。

    “曼柔,有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没说而已。”沈毅声音小了下去,但语气里的怒气一分未减,“上回碧微和月棠偷溜出去,月棠明明给门卫打了招呼叫他们跟出去,可你为什么让门卫别去?你明明知道蝶雨和我的关系单纯,却在碧微面前添油加醋,还有,盘尼西林被换成感冒药,是你做的吧?”

    “我没做过!”纪曼柔否定说。

    “要我找人来跟你当面对质吗?”沈毅问。

    然后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我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纪曼柔冷笑着说,“姐夫,你是爱上她了吗?就像当初爱上姐姐一样!”

    “是,我是爱上她了。曼柔,你姐姐已经死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往事重提------”

    “可姐姐是你杀的!你是后悔了么?后悔一枪杀了姐姐,所以你一眼看中了蒋碧微,你爱的只是她和姐姐相似的脸!”纪曼柔几乎是嘶吼着说完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耳朵不由自主地往门上贴近,我期待着又担心着沈毅的答案。

    “是,我是爱她的脸。曼柔,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爱的只是她的脸,可我发现,她和你姐姐完全不一样,她们是两个人!我爱的是她的人,哪怕没有那张像极了书眉的脸,我仍然爱她。”沈毅说,“你也许不相信,可那又怎样,蒋碧微是值得我爱的女人!”

    “你疯了!你疯了!姐夫,你就是个疯子!为了他,你杀了陈秋生全家,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哪怕你凶狠冷漠,你也不会这么赶尽杀绝,即使你恨他背叛,你也会念着他跟你出生入死多年,放他一家老小------只是因为蒋碧微中了一枪,你就杀了陈秋生妻儿老小,你这个疯子!全江城的人都以为你恨陈秋生背叛,可我知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蒋碧微差点死在他的枪下!”纪曼柔吼道,接着,屋子里传来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像是玻璃或者陶瓷。

    “没错!我现在无比后悔当时没有一枪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