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让人心凉。

    孟演拧着两条修长的眉,让他中正平和的长相看起来戾气了许多。他猛地抬头,看向东方。

    那边空无一人。

    那边突然有人。

    杂乱的,蛮族独特的呼喊声从那个方向飞来。

    孟演的喉头上下移动,脸色极为难看,然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走,去南城门。”

    东方只有城内的守军能够抵挡一二,战线拉得极为近。

    几人沿着沿着城墙飞快前行,听着两侧越靠越近的声音,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蛮族虽然摒弃了先礼后兵的传统,万幸的是,他们还没有扩充兵种——都是赤手空拳的步兵。

    这样也能让奔跑着的许云深,能够看清站势。

    城外的守军节节败退,被前方的蛮军冲击地难以自已。而外面唐军的援军,则是经过短暂的迅猛,又陷入了鏖战。无法支援到守军。

    远远看去,就像是两大团不同颜色的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很快到了南城门,孟演也不由微微喘气。

    这个时代,想赶时间,就要用两条腿跑。

    尤其是在这种情急关头,孟演总不可能再去喊来马车,或者骑上马,慢悠悠地前进。

    有那个功夫,起起落落之间,早就到了目的地了。

    城南的守军,和城外的护卫军早已严阵以待,厉兵秣马,以防不测。

    孟演站在城门上,内外扫视了一圈。

    所有人无声地看着他。

    他还穿着便服。

    “退守真豪府。”孟演痛苦地下达指令。

    不大的声音在城内外回荡着,众多士兵投以不可置信的眼神。

    但是一贯的训练让他们保持了高度的服从性,纷纷列阵,拔营,各人背起粮草。

    在这个时候,东城的厮杀声已经到了城中,许云深甚至能看到跳到房顶上的蛮族。

    蛮族来势汹汹,不知调动了多少军队,孟演没得打。

    如果再恋战,怕是城南这最后的军队也要折了进去。

    当务之急便是保存实力,退守后方。

    至于其他正在战斗的守军,只能弃车保帅,用作缓冲,阻拦蛮族的追击。

    在这种一览无余的大草原上,唐军是无法和蛮军比拼高速奔袭的能力的。

    尽管唐军已经训练的很强,每个人都能打一堆平民和江湖游侠。

    但是对方是蛮人,每个从小便在血水里趟出来的蛮人。

    也只有运用了军师道的军阵的军队,能和蛮军正面硬刚,其他的如果比拼硬实力,还是会差一截的。唐军也只有依托地形和武器之便,才能略微胜出一筹。不过在大草原上,这点可怜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大名府四分之一的军队在前面奔袭着,各曲尉及以上的军官组成小队殿后,击杀追上来的零星蛮族。前面的军队全是由百夫长各自统领,稍微有些杂乱,但总体没有陷入无章的境地。

    这必须要归功于孟演的严苛军纪了。

    而孟演此刻也留在最后,和许云深等人来击杀蛮族。

    花花在他们奔向南城门的时候,就由霍时去抱了过来,现在坐在许云深的肩头。

    蛮人们瞳孔放大,脸上满是狰狞的笑,身上沾着肯定不是自己的血。

    孟演像是在泄愤,一举一动之间充满怒气和怨气,被他接触到的蛮族,没有一个死亡。反而都成了人彘,落在了原地。

    不过那些被削成人彘的蛮人,仍然是不放弃斗志,瞪大着眼,朝逐渐远去的人咒骂着,同时还用嘴刨地,意图追上他们。

    这番表现当真是令人胆寒,段秋水不由打了个颤。

    “怎么样,见识到蛮族的非人血性没有?”许云深笑笑。

    段秋水没有许云深这般轻车熟路,狂奔中不敢开口,怕泄了气。待到过了一段路,她看没什么蛮族的时候,才气喘吁吁道:“那又如何,被杀了就会死,他们又不是神。”

    “好胆色。”霍时看她一眼,赞叹道。

    全军在孟演的指令下,休整了片刻。

    不过就这几分钟,天边又有追上来的人影,大约有数百。

    无奈下这支逃兵只得继续赶路,不过这回换成了二人一行的方式,轮流休息。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袭,终于是看不到了蛮族。

    虽然二人一行中,一人背一人歇,半小时一轮换这种也够人休息,但一天一夜下来,肌体还是会极度疲倦,精神也萎靡万分。

    得到了休息的命令后,几乎所有人都瘫在了地上,仰面朝天,不顾冰冷的草原地面。

    孟演还稍稍顾忌了下形象,只是坐在那,咬了口干粮,喝了口水。

    他的衣服已经在第一次休整中,换成了战袍,所以看起来也与普通将士无异。

    许云深非人的耐力让他尚有余力,在那站着眺望远方,一会看前面,一会看后面。

    又过一会,挖开了草地,吃了把土。

    孟演看得眼角一跳,问:“贤弟这是作甚?若是对干粮不满,我差人去最近的部落买一些肉来。”

    “不用不用。”许云深吃土吃的正香,然后又来了一大把,“我从小家境贫寒,饿的时候就吃土填肚子,已经习惯了,王爷不必管我。”

    许云深没打算跟他透露:这草原的地下实际上是巨大生物的肉,能吃,还挺好吃。

    “唉,让贤弟见笑了,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孟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知道是剧烈运动出的,还是被许云深惊的。

    许云深打了个饱嗝,把草皮盖回去,坐在孟演旁边,道:“王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事情让您碰上了,只能是时运不济。”

    “时运啊……”孟演有些出神,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转瞬间他又摇摇头,笑了下,“也不知道,等到后面,朝堂上那些文官如何抨击我。”

    许云深双手撑在后面,挺着肚皮,道:“陈词滥调罢了,不过王爷得先考虑,这蛮族来势汹汹,是否会只攻下一座城?还是一府,还是……”

    “贤弟说得不错!”孟演现在是“贤弟”叫上瘾了,“这蛮族定是借着圣子归来的势头,南下收复旧土,依我看,顶多就打到舒州府那里。”

    “那这三府的百姓……”

    “来不及了。”

    一时间,空气有些安静。

    许云深心中转着念头,不知道这不愿赈灾的定王是出于无奈,还是故意抛弃子民。

    孟演看他一眼,笑了下:“贤弟莫不成真以为我是个穷兵黩武的王爷?”

    “不是,只是……”

    孟演恢复了些精力,站了起来,负手而立道:“你这来的一路上,眼前之景如何?”

    还没等许云深回答,孟演继续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许云深微微点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所见的景象,不过是站在百姓的角度。如果你站在本王的角度,便会看到,产业蒸蒸日上,经贸往来发达,税利年年拔高。”

    许云深想了下,还的确如此。

    “纵然,是会有贫苦的百姓,吃不上饭,甚至可能饿死。但是这种事情,是无法杜绝的。而且,在我父王受封的时候,这里只是一穷二白,每个人都和那快饿死冻死百姓一样。当时他便敲定未来三代人的计策,那就是,先让一部分人,成为朱门。”

    “于是,许家便被迁过来了。”

    “后面,草原之民也开始兴盛了。我相信你也去过几个大部落,他们那里是不是不愁吃穿,甚至还能享用起奢侈品?再往后,便是人人都不愁吃穿。”

    “这便是我孟家两代人的努力。”

    孟演一边踱步,一边颠覆着许云深对其的一贯看法。

    这一趟北行,他对定王孟演的看法一再刷新。

    从不思进取的享乐王爷,到城府颇深的儒雅王爷,再到军中铁腕的将军,再到与士兵同甘共苦的好将军,再到丧家之犬,再到现在:一个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的,名副其实的定王。

    然后孟演话锋一转,一跺脚,一拍手,痛惜叹恨道:“但是这一切,这该死的蛮族,立马要化为泡影。你可知,我这罔替定王之位来,兢兢业业,为得就是贯彻父王的未竟功业。但是,没了,就这么没了。”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被蛮人屠杀的部落子民,羊群,被毁坏的毡包。然后蛮族们站在石城上嚣张的笑。

    他咬牙道:“如果不是他们突袭,来一场正面战争,我绝不会输得如此惨。”

    “历史之所以是历史,便是因为它就像你扔在昨天的石头,无法再捡起。”许云深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孟演看着天,心中五味杂陈,一扬手,像是宣泄道:

    “起来!将士们!起来,我们到真豪府去,我们再和那些蛮族打一场!”

    众多士兵和军官虽然身心俱疲,但是一听到他的命令,立马爬起站直,然后齐声发出怒吼:“是!”

    只休整了片刻,他们便再度踏上归去的旅程。

    按着既定的路线和阵型赶着路的逃兵们,胸中像是烧了一把火。

    烧着烧着,孟演便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狠狠朝那边扔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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