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火(三十九)

    随着第九师团的退却,南线的炮火暂时告一段落,北线和东线鏖战正急。

    2月下旬,日军东路第5师团从山东潍县南下,连陷沂水、莒县、日照,直扑临沂。针对板垣征四郎咄咄逼人的态势,李宗仁采取了层层抵抗的对策。

    日军第5师团在1937年的南口作战后,下属两个旅团中的第9旅团在旅团长国崎登少将的带领下,组成国崎支队远赴淞沪战场,跟从柳川平助第十军在金山卫登陆。第5师团成了缺额师团,仅有一个21旅团和师团直属部队,被安排留守南口。

    第5师团师团长板垣征四郎曾经与石原莞尔共同策划了“九一八事变”,素有“石原之智,板垣之胆”之称,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这个家伙不甘心就这样带着半个师团守在南口看热闹,带着缺额师团沿着平绥线两侧,紧追败退的傅作义第七集团军,向绥远发起进攻,把战局扩展到山西,这一举动完全超出了大本营和华北方面军的计划之外,也把华北战场的方向从河北转到了山西。1937年9月初,东条英机兵团把国军第二战区主力吸引到大同附近,板垣师团兵锋一转,打垮了晋军刘奉滨师,飞兵直取平型关,突破了内长城。山西门户洞开,阎锡山如梦方醒,慌忙调兵堵击,终因配合不力,指挥混乱,茹越口天险被突破,晋军全线后撤。之后,板垣师团(增配独2、独15旅团)正面冲击忻口阵地,血战23天,忻口弃守,板垣师团攻陷太原。之后,板垣师团出太行山,进河北平原,横扫整个华北,如入无人之境,成了华北日军中不可战胜的神话,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也因此成了侵华日军中最危险的敌人。

    38年初,板垣再次率领半个师团在山东青岛登陆,会合自南京归还建制的第九旅团国崎支队,打通胶济线,占领山东全省。

    一路过关斩将,连陷沂水、莒县、日照,第5师团步兵第21旅团在坂本顺少将率领下,由六个步兵大队组成坂本支队,于3月7日开始围攻临沂。

    固守临沂的是第三军团第40军,军团长庞炳勋,军长庞炳勋,下面只有一个39师,师长也是庞炳勋。庞炳勋身兼数职,并不是因为能力出众,实在是因为这支部队编制太大,人员太少。第三军团下面只有一个40军,40师除了39师,还有一个张占魁骑兵14旅,这就是第三军团的全部。庞炳勋是国民革命军中年龄最老的师长,也是年龄最老的军长,差不多是年龄最老的军团长,他今年59岁,临近花甲之年。

    这个40军,原属于玉祥的西北军,中原大战之后,渡过黄河成了老蒋的部属,在1934年之后,一直奉旨剿红,与徐海东的红25军打得不亦乐乎,打得徐海东远走陕北,也打得自己兵微将寡势单力孤,眼看就要被军委会取消编制,庞炳勋只想回到老家去经营小吃铺。卢沟桥事变,日军大举进攻华北,抗战军兴,庞炳勋也想为他的旧部找一条出路,腆着老脸,找到同是出自西北军的军委会军令部部长徐永昌,说了不少好话,套了不少交情,总算保住了编制,还得到了第三军团一个老大的名头,却没有得到一个人一条枪的补充,实力并没有无好转,成了军团直属军然后直属师的编制怪胎。抗战后,服从第一集团军调遣,干一些插科打浑的勾当,转到第五战区后,李宗仁给了他们一些装备补充,让他们驻守临沂。

    以这样一支又残又老的杂牌军,去对抗有“钢军”之称的日军第5师团,用脚趾头想都会知道是个什么结局。为了扭转不利局面,第五战区参谋长徐祖诒立即赶往峄县,劝说张自忠增援临沂。

    徐祖诒知道,在过去的军阀混战时,庞炳勋与张自忠是生死仇敌,但是59军是距离临沂最近也最为机动的一支队伍,除了这只队伍,找不到第二支能够支援的队伍。为了稳定整个战局,参谋长徐祖诒去到了峄县,准备发挥他的谈判优势,劝说张自忠增援临沂。当徐祖诒把临沂的局势和重要性,以及守卫临沂的是庞炳勋告诉张自忠时,还没有开始劝说,只听到张自忠哈哈大笑,慷慨激昂的说:“参座小看张某了!大敌当前,国事为重,小小宿怨,怎可阻我杀敌。”立即下令,动身前往。

    有人说,中国战场上,日本人从来没有情报死角,想当初江阴沉船,多么机密的事,也有南造云子把消息传了出去,以致于深入长江内河的日军舰队能够提前走脱。徐州战场也一样,张自忠的59军刚出发,日军就得到了消息,第5师团参谋部通过精密的计算,同时还参照了张自忠与庞炳勋之间的仇隙等等因素,参谋长樱田武认为,59军最快也要三天的时间,才能从峄县赶到临沂。

    樱田武认为,有这三天的时间差,就足可以把临沂国军进行逐个歼灭,把分析结果上报上师团部。板垣征四郎命令坂本支队,必须以最强大的攻击力度,抢先击溃在临沂弹尽援绝的庞炳勋部,然后再以逸待劳地反击张自忠部。让张自忠的59军不但不能成为救援军,反而会因为不能及时赶到而成为送上门来的“找死军”。

    战斗立即升级,一大早,临沂城下出现了从淄州调过来的野炮兵第五联队,这是一个完整的野炮兵联队,共有人员2894名,马2269匹,野炮48门,枪541支,联队长小堀是繁大佐。小堀是繁大佐是个标准的日本人,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过八十斤,戴着雪白的手套,精致的佐官服,绲着红边的马裤下面是油光发亮的高腰马靴。直挺挺的站在炮阵边,把指挥刀当成拐杖支在胸前,日本人个子矮小也有其优势,如果是中国的彪形大汉,要想把指挥刀当成拐杖,就必须弯下腰,而不是像日本人这样竟然还能挺着胸。

    随着小堀是繁大佐战刀一挥,一颗颗野炮炮弹喷出炮管飞向临沂城,顿时,临沂城弹片横飞,巨响震天,一地弹痕。

    数日来,日军对临沂城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反复冲杀,庞炳勋老谋深算,以守为攻,倚仗临沂高墙与日军周旋,就是不出城门一步,让日军如拳击棉,使不上劲,反而被城里的神枪手打得伤亡枕藉。坂本支队如狗咬猪尿泡,不能越雷池一步。传说中最优秀的帝国皇军竟受挫于一支名不见经传的杂牌部队之手,板垣征四郎恼羞成怒,向坂本顺增援飞机战车再度进攻仍然无功而返,反而扔下了更多的尸体在临沂城外。

    临沂城里的庞炳勋部日子也不好过,5个团被消灭3个,庞炳勋身边的卫士、马夫、伙夫、担架兵都上了前线,,如此凶险在他38年戎马生涯中尚属首次。

    庞炳勋估计今天是自己的最后一天,他有点遗憾,还差一年就六十岁了,如果过了六十岁才死,就可以算是老死,差一岁也只能归为中年,中年丧身,实在有点心有不甘。副军长马法五苦笑着对庞炳勋说,今天只怕是熬不过去了,前两天日本人还只是动到山炮,今天动大炮了。其实,日军野炮与山炮口径完全一样,都是75毫米,山炮的炮管短,重量轻,射程近,便于机动,适合山地作战的火炮,属于轻型*炮,弹道是曲线。野炮的炮管长,重量重,射程远,机动性不及山炮,属于加农炮,弹道以直线为主,两者相比,野炮显得大很多。配备野炮的一般都是甲级师团,也就是挽马师团,这种炮需要用马拉,而不是山炮可以拆开用马驮,用马驮山炮的师团,日军也称之为驮马师团,比挽马兵团要低一个档次。

    “军座,撤吗?”马法五问。

    庞炳勋摇摇头:“不撤了,打了几十年内仗,能死在国战的战场上,也算是善终。一会我把走不了的弟兄集合起来,在这里打到底,你带着还能走的撤退,算是给我们四十军留点种子。”

    “呵呵,军座不走,我更不走,今天,就把这百十来斤扔在这里吧!”马法五笑了。

    也许是命不该绝,就在临沂城即将告破之际,一支部队从侧面杀入了第5师团。第5师团正打得顺手,完全没有防备,当即阵脚大乱,最后方的野炮兵第五联队野炮虽然凶猛,却不能攻打面前之敌,士兵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三分钟内被杀得一个不剩,联队长小堀是繁大佐临死的时候还搞不清楚,打进自己脑门这颗子弹从什么地方飞过来。看到有部队接应,马法五看到了活命的机会,大声狂叫着带着部队从临沂城里冲出。四十军的士兵们被压着打了将近十天,眼里尽是复仇的火,既然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赚一个。坂本顺大惊,狂叫撤退。两军直追出两里地,才停下脚步。

    停下脚步的马法五这才发现,随着日军的退出,增援队伍的士兵已经再也迈不开脚步,直接瘫软在地上。

    这是张自忠的59军,他们发挥吃苦耐劳的精神与豪气干云的斗志,在军长的一声令下,日夜急行军,竟然在一日一夜之内奔驰了一百八十里,提前赶到临沂。一到就冲入了敌阵,战斗结束,支撑他们的意志散尽,才显出了他们的体力透支达到了极点。

    庞炳勋满怀感激的心情跑出城,向着这支救命的部队跑去,一边跑一边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庞更陈多谢了!多谢了!”

    走到近前,他张着大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面前站着的人分明是张自忠,曾经的仇敌,他设想过所有的人来救援,就是没有想到会是此人。

    张自忠和庞炳勋一样,都是西北军的部属,但是却在中原大战结束后,双方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因为中原大战的失利,冯玉祥惨淡经营二十余年的西北军完全瓦解崩溃,下面各部纷纷自立,在分家的时候,张自忠隔壁营的就是庞炳勋,庞炳勋想吞并张自忠部,率先向张自忠的军营开火,张自忠差点迫击炮炸死,两人的仇隙就此种下。

    徐祖诒笑着走过来,拉起庞炳勋的手,带着一脸傻样的庞炳勋走到张自忠面前,把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庞炳勋一把搂起张自忠,嚎啕大哭,老泪纵横:“荩忱老弟,今生能够再与你相拥,虽死无憾。”见此情形,张自忠也不由得滳下几颗英雄泪来。

    在徐祖诒的协助下,张自忠与庞炳勋共同制定作战计划,协调各军,成功将坂本支队阻止在临沂城下,将徐州东线稳定在临沂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