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火(十)

    睡了一天一夜,特务连把经过沙河的火车弄了个明白,他们没有去数,而是直接问沙河火车站的站长,在枪口面前,站长大人相当配合,用着一口带着浓郁乡音的本地话告诉特务连的人,济南铁路桥炸了,蚌埠铁路桥炸了,这条津浦路分成了几截,作为民用运输已经完全失效,偶尔出现的列车也多是日军征用。这里的票车早就停开,只剩下一天一列货车,给在明光的第九师团运送给养,上午把物资从南京送出,在下关过渡,送到浦口车站装车。在浦口火车站装好车发车,一般都在下午六点左右,在涂州卸下部分物资,同时装上其它物资,约十点左右继续出发,大约十一点到达沙河,午夜到达明光,天亮后返回浦口,有时候一天一趟,有时候两天一趟,有时候一天两趟,因为整条线就只有一趟车,所以时间也不是很确定,相差一两个小时是常见的事。

    对于徐平搞火车的计划,莫敌非常赞成,他对手下几个营连长说,打火车的目的,不仅是能够打劫到一些物资,最好是能够拉到一两个大队的日军过来,让我们也吃吃肉,不能老是打劫,打劫只能吃素,肉素必须搭配才行。

    对于莫敌的思维,蒋春阳已经完全无语,别人怕日本人,他似乎特别喜欢日本人,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怕字。

    日本人一天晚上三个地方的商铺和洋行被铲得精光,已经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居然还没有看到报复行动,同样也出乎莫敌的预料,散落在张八岭各地的侦察员每天都会带来新的消息,就是没有日本人调动的情况。

    “我知道了!”蒋春阳连滚带爬冲进莫敌的办公室,气顺吁吁的说。

    “你知道什么?”莫敌问。

    “我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报复的原因了。”蒋春阳说。

    “呵,说说看。”莫敌很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政治部主任,这段时间发现,这位除了讲政治,还有许多歪才,经常会有出人意表的言论。

    “这些人跟涂州的十三师团和明光的第九师团不是一个系统。”蒋春阳说:“所以这两个师团犯不着为他们报复。”

    莫敌一想,完全可能是这么回事。作为一个军人,还真想不出这个理由,只有这些天天斗争不止的政客,才会有这样出人意表的另类发现。既然这样,打火车就要提上日程,必须把军方激怒,否则,就达不到调动他们的目的。在歙县张云逸曾经说过,打运动战,不怕敌人动,就怕他不动,他不动我们没有机会,他一动就给我们创造了机会,所谓以静制动,就是这个道理。

    “那就傻等吧,等到几时算几时,劫到什么算什么”徐平说。

    “地点我已经找好,在沙河到张八岭之间,有一个比较长的下坡,坡下就是急弯,火车到这里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加速,然后高速绕过急弯。”工兵连韦志高说:“把弯道的铁轨卸掉一根,足可使火车出轨,速度越快,翻得越严重。”

    “好吧,明天下午就把队伍拉到这个地方,在那里等上一天,我就不相信日本人的火车不来!明光的第九师团,天天的吃喝嚼用怎么办,不天天送,哪有那么多的储存。在火车路前方二十公里,找一个合适的地点留下观察哨,一旦看到火车过来,立即用报话机通知。”莫敌说:“韦志高负责把火车放翻,徐平和陈正信负责把火车上的活人弄死,其它人负责扛东西。这次打火车我就不去了,由徐平全权负责,我明天一早带着赵国龙去一趟南谯,上次的仁丹广告有了一点眉目,我去证实一下。奶奶的,你们把这一带的仁丹客全部杀光了,搞得想看个明白还得跑大老远。”

    “老大,我跟你去。”蒋春阳说。

    莫敌点点头,带着这个去也是个好事,他读书多,凡事都能说出个道理来,虽然有时候太过拘泥于政治,显得古板,其实从总体看来还是不错的。

    莫敌走得很早,从蜈蚣山到南谯,有三十来里山路,走路到小半天,计划好当天晚上必须返回,如果晚上十点还没有看到莫敌在驻地,徐平说,举全团之人去南谯寻找。

    莫敌和赵国龙几个人,一身便装,还担着一个仁丹担子作为掩护,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把南部十四,子弹,在仁丹担子里放了半担,此外就是吃食,真正的仁丹,加起来也不够十斤。

    莫敌把自己打扮得象个行商,头上是翻毛的护耳帽,身上是一袭呢料的大氅,里面是普通的棉衣棉裤,只是脚下,是日本军队的大皮鞋。

    从蜈蚣山到南谯,一路在矮山和丘陵中穿行,山上的树很多,密密的马尾松,或者是松枝最先预知到春将到来的信息,已经化绿。

    走了约一个小时,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也没有经过一个村庄,只有一条孤独的路和莫敌这一行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村庄,却发现是个空村,没有一个人,赵国龙说:“团座,这个地方好荒凉。”

    莫敌点点头,说:“估计是让日本人吓的,全跑了。日本人在南京杀人太多,不分清红皂白,见人就杀,杀了好几十万,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只怕南京周边五百里的老百姓,老早就跑了,还等在这里让人杀。”

    “没有人也是麻烦,最起码的是给养筹备不容易。”赵国龙说:“我们小部队还好,向日本鬼子要吃的,如果人太多,从日本鬼子那里弄回来的东西可不够分。”

    “人够多,直接打回南京去,还用得着分鬼子一车两车的物资,人数少也未必就有得吃,这个地方也有不少散兵游勇,不敢打日本人,专门欺负老百姓。”莫敌说:“我听徐平说,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看徐平势大,不敢招惹,还让人套近乎,我们这回人少,你们要多加留心,别让这些散心游勇打个措手不及。”

    莫敌的话没有说完,只听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一声枪响,然后就是一口浓浓的四川话:“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莫敌和蒋春阳对视一眼,那话来了。立即停下步子,赵国龙的人也停下脚步,在莫敌和蒋春阳的身边围了一圈。

    赵国龙打着拱手走了出去,开口说:“各位好汉,要财好商量,切勿动手,所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请当家的出面,说个钱数。”

    看到赵国龙好说话,对方的警惕性大减,一个三十多岁,满脸胡须的汉子从树林里转了出来,说:“一人十个大洋,数人头给。”

    赵国龙笑着说:“出门做生意,身上哪里带得这么多的银元,只有一些仁丹,如果好汉愿意,只管把这些仁丹拿去。”

    “狗日的,尽是些穷哈哈的行脚商!仁丹就仁丹,再过两个月天就热了,仁丹也能卖个好价钱。”胡须男子也不嫌弃,走了过来。

    “把他拿下。”莫敌低声说:“树林里还有人,不多,六七个,拿下了这个,逼里面的出来。”

    胡须大汉一把提起担子上的仁丹,眼睛被下面一大堆的弹匣给吸引住了,足有二十个压满了子弹的南部十四弹匣,之外还有几十个压满了子弹的桥夹和一大堆的散子弹。胡须大汉知道这件事麻烦了,抬起头来一看,一支南部十四已经顶上了自己的额头,随着腰上一动,自己腰上的汉阳造驳壳已经被人解下。

    赵国龙反手一拧,胡须大汉落在手中,说:“把你树林里的同伙叫出来,免你不死。”

    “此话当真?”胡须大汉知道自己再快也快不过对方手里的枪子,就凭担子里这些子弹,这伙人绝对不是一般人。问道:“你们用的*,不是日本人吧!”

    “你他妈才是日本人,日本人的枪谁都能用,照样能打死日本人。”赵国龙笑道:“说吧,是那个部分的散兵,我可不想让你成为枪下死掉的第一个中国人。”

    胡须大汉听到这话,放下心来,说:“我是二十军133师杨汉域的手下,在南京打散了,在这块地面上混点吃喝,兄弟是?”

    “我们是48军的,去南谯办事。”赵国龙说:“你们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混到劫道这个份上,也不嫌丢你们四川人的脸。”

    “命都快没有了,还要脸干什么?你们好好的国军服装不穿,打扮得像土豪,不劫你们劫谁?如果知道是国军兄弟,就不会丢这个人了。”胡须汉子把树林里的六个人叫了出来,这些还都是一身的国军军装,手里持的是汉阳造步枪,明显是吃得不好,脸上尽是菜色,一身上下,除了脏还是脏。

    赵国龙把担子的另一头打开,提出一只烧鸡扔给胡须汉子,说:“银元你就别想了,这只烧鸡顶数吧。”

    胡须汉子接过烧鸡,说:“我的狗窝离这里不远,不如过去坐坐,烧鸡虽然没有,活鸡还是有的。”

    赵国龙不敢作主,望了一眼莫敌,莫敌点点头,赵国龙才回答说:“好啊,那我们就去做回不速之客。”

    跟着胡须汉子穿过了一片树林,翻过一道不高的山,就看到一个山谷中的村庄,村庄里,走来走去,还有几个人。一个拄着拐杖的清瘦男子,在村子里迎接他们,左腿上缠着新鲜的纱布,看样子受伤的时间并不太久。胡须汉子介绍说:“这位是我们这里的老大,20军133师情报处长,龚庆元中校。”

    莫敌伸出手,与龚庆元握了握,自我介绍说,48军1056团团长莫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