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转战(九)

    整个天荒坪,最适合驻兵的就是自己的老营地,如果伤兵满营的喜多重三不选择自己的老营地驻兵,那才是天下最大的怪事。想到这里,黄天化才想起天马行空的莫敌,那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测,远在百里之外,却能够清楚的判定日军的行动走向,准确的预料到日军会夜宿老军营,并为此在军营下面埋下了数百斤的*。对于莫敌,黄天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莫敌打仗,有自己的章法,一是不能死自己人,二是不放过敌人,三是不急,慢工出细活,他有一句话,老子有的是地盘有的是时间,跟小日本慢慢玩。

    工兵连的弟兄也都是人才,先在地上挖一条小沟,把破开两边的竹子放其中的一边下去,在掏空了竹节的竹子里放下*,再把另一半竹子盖上,然后盖土恢复原状。通过这种竹通道,把分散的**连成一个整体,只要一个*爆炸,所有的*都能跟着爆炸,老营房的区域更窄,这里的*更多,杀伤力只能更大。

    入夜,除了军营里日军伤兵的*声,别的东西都睡着了,包括夜游的东西,北风呼啸更显出冬的寒意,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黄八妹紧张得一直在踱步,她第一次参加如此大型的战斗,更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对手一步步走进自己一方预设的陷阱,更期待半夜时大爆炸的来临。

    三营营长何得贵把全营的捷克式和歪把子集中起来,组成火力队,趁着夜色来到老营地不远的地区,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什么时候炸响,他的机枪什么时候冲过去,对着老营房里打完手里的子弹就撤退。

    徐平让自己的部队准备好,如果何得贵被鬼子缠住,立即增援,把火力队救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早已忘记了刺骨的寒风,也忘记了寒夜的疲倦,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空,希望早一点看到那些划过天际的弹迹。

    五道闪亮的弧线划过天空,紧接着,就是沉闷的爆炸声,在夜空里显得特别的刺耳。又是五声爆炸,接下来就是一阵震天般的爆炸,爆炸声还没有消去,激烈的机枪枪如同过年的鞭炮声一样清脆悦耳,不到十分钟,枪声停止,一切又回复平静。

    这一刻钟,把老军营从人间变成了地狱,里面哀嚎声,叫感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听到零散的枪声,那是日本伤兵受不了伤痛的折磨,吞枪自尽。

    喜多重三在第一声炮响就把自己紧紧的绻缩在床下,这一招让他躲开了埋在院子里的*的轰击,也躲开了何得贵那些毫无人性的机枪子弹,等到一切恢复平静,他才从床底下爬出,外面的一切,把他惊呆了。

    经过清点,两次被炸,六百人玉碎,受伤人数达到了九百多人,完全无损的,只有不到五百人,喜多重三连忙呼叫旅团长,请求战术指导。

    半夜听到这样的消息,旅团长山下崇武呆了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告诉喜多重三,严密警戒,天亮后,让人把伤员送回安吉,命令安吉留守部队56联队第三大队八百人,立即增援天荒坪。

    第二天,看到换防的日军,徐平笑了,告诉黄八妹,自己要出去了,安吉,只有数百没有战略的后勤人员和九百多伤兵,如果不完美的拿下,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黄八妹想了想,说了一句,我让刘克已在这里配合徐平,我带着那些帮不上忙的去安吉当搬运工。

    徐平笑了,搬运工,这个很重要,估计就凭自己这一百来人加黄八妹的一百来人,还远远不够。周围的老乡都跑上了山,即使把日军的后勤补充站打下来,想搬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援兵来到,喜多重三的底气足了很多,在天荒坪进行整理,准备杀向南边的山区。

    西路的35旅团旅团长山下崇武,在对天荒坪的56联队指导完毕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孝丰竟然是座空城。这座城,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战壕、射击垛,防坦克沟一应俱全,甚至矮小的城墙也进行了加固,沙袋、滚石应有尽有。

    看着面前的阵式,山下崇武心头剧震,从防守工事来看,这绝不是一般的土匪散兵,有重机枪位,还有炮兵位,有拦截还有纵深,这是一支标准的国防部队,是中国政府军,而且是一支很有实力的军队,到底是什么部队,番号多少,他们到哪里去了,山下崇武一肚子的疑问,派出侦察部队四处探察。

    卖仁丹的侦察兵很快就得回了消息,这里曾经驻扎过一支桂军,番号是48军,因为在淞沪大战中损失严重,在这里修整,同时也等待从广西的补给。昨天还在孝丰镇做出一副要与进犯的日军大打一场的架式,没有想到一个晚上,所有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样子是自知不敌,跑路了。卖仁丹的问当地的老百姓,有没有看到48军得到过广西方面送来的补给,老百姓摇摇头,说这伙当兵的很穷,有时候自己跑山上去打猎吃肉,从来没有向老百姓买过肉食。

    山下崇武高声大笑,战刀一挥,进城,孝丰城在日军的铁蹄下低下了头。

    如果山下崇武知道,这座孝丰城是48军故意遗留给他们的,估计笑声就不会这么爽气。如果山下崇武知道,48军已经在距离孝丰三十里外的报福设下了阵地,严阵以待日军的到来,山下崇武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徐平刚刚离开於潜,李本一让人把火锅撤了下去,把茶壶坐上三块砖头上,不一会,浓醇的茶水就斟了上来。喝下一口浓茶,莫敌抬起头来,对身后的警卫排长赵国龙说:“让机要员联系旅部,把我们团的作战计划摘要上报。”

    “是!”赵国龙还没有走到门走,机要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译电纸,递给莫敌。

    莫敌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递给李本一,说:“李广兄你看看,有何建议。”

    李本一仔细的看了一遍,摇了摇头,说:“没有问题,起码我看不出。”

    莫敌淡淡的笑了笑,说:“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过如此,的确没有问题。只是这么一来,即使能够把日军挡在孝丰城下,只怕48军也剩不了太多的人。”

    李本一不解的看着莫敌,说:“打仗就会死人的,只要能够挡住日本人,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李广兄,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莫敌说:“第一,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死人,第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挡住日军,第三,既然南京都可以丢,为什么一定要在保住一个小小的孝丰!”

    李本一没有说话,奇怪的看着莫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迟疑了一会,他低声的问:“天纵,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好的想法说不上,粗略的设想而已。”莫敌又习惯性的低下了头:“我在来你这里的路上,走过一段山路,距离孝丰大约三十华里,是一个叫告岭的地方,在报福村附近。那里地势险要,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既无纵深,又无扩展,路窄弯多,连个冲锋的平地都没有。在那里,日军的坦克完全展不开,大炮也没有办法打远,日军的优势不明显,只能与我们兵对兵将对将的干,反而我们有先到之利,有以逸待劳之优,有人数之强,应该可以与日本人好好的纠缠一番,也许能取得小小的胜利也不一定。”

    “那你还不向上峰说。”李本一着急的说。

    莫敌笑了:“我还不知道是应该说还是不说。”

    “为什么不说?”李本一完全不清楚莫敌的想法,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在上级面前从来没有掩藏。

    “我担心会不会显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莫敌说:“我上次在刘行,去接守170师的的阵地,因为没有按照上峰的意图去打,差点没被枪毙,从那之后,我就开始跟上峰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些话可说可不说的一般是不说。”

    “天纵,你那回事我也听说了,我们军长周祖晃长官在全军团级以上会议上大骂了李品仙,说他嫉能妒才,小肚鸡肠,如果敢胆对你动手,说不得,第七军回南宁向李宗仁司令长官说道说道。”李本一说:“我当时很赞成你这样做,也很为你不愤,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几次想找机会跟你说说,开解开解,时间一长又一直打仗,竟然忘记了。没有想到这个事还在纠缠着你。天纵,你这样想是不对的,我们部队就是一个整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招占先就步步占先,一步落后则步步挨打。淞沪大战,如果不是参谋部把中央军和地方军区别对待,互相提防又互相牵扯,又何至于一败如此。我承认,打仗我不如你,但是我有一样比你强,就是全军整体意识,我会不折不扣的完成上峰的命令,无论是让我去蹈火还是跳河。天纵,无论你想得对不对,首先应该告诉上峰,长官们都是战场上的老手,他们虽然智者千虑一时想不全面,但是计谋的好丑他们是一定会分辨的。”

    莫敌望着面前唾沫四溅激动不已的李本一,没有想到,这个老好人竟然会讲出这么大一段,很长时间以后,残留在莫敌脑海里的阴影,当日在嘉兴张光玮没有解决,却在李本一的语无伦次中消失得干干净净。莫敌重重的点点头,对报务员说:“请记录,职莫敌认为,与日军在孝丰作战,将我军置于日军的飞机坦克大炮威胁之下,实为不智,亦为不利。卑职认为,最理想的战场是为距孝丰三十余里的告岭,我军撤出孝丰,至告岭设伏,再将日军引入,可一举攻之。介时,日军坦克大炮不能竟功,唯有与我军以血肉之躯相拼一途,我们占有地利先机,应可战而胜之。”拿过报务员的记录,再看了一遍,改了两个字,说道:“立即发往旅部,交凌长官收。”

    “是!”报务员走了出去。

    李本一高兴的大叫:“来人,把火锅给我重新摆上,今天老子高兴,要喝酒,要喝醉,老子的兄弟,终于长大了!哈哈哈哈!”

    看着完全失态的李本一,莫敌笑了,他知道,自己往前走出了一步,这位老兄才会这么高兴,比自己还要高兴,这才是兄弟,真正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