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琬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丁唯的。

    舒琬接通电话,丁唯的声音透着疲惫,说:“你跟齐同说下,小马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说完这句话,丁唯主动挂了电话。

    舒琬一惊。她仔细观察了下马尔斯。如果不看肤色的话,确实,马尔斯跟齐同有几分相像。马尔斯,像少年时期的齐同,皮肤白皙,文质彬彬。

    她过去,附在齐同的耳边,说:“马尔斯,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齐同脸色变了一变,又一变。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别打了。

    “你还能自己走吧?”他低头弯腰,问马尔斯。

    马尔斯试着挣扎着起身,捂着腰又倒了下去。

    “让救护人员过来吧,”齐同说,“我和舒琬走了。其他人都撤了吧,派两人看着他们两个就行了。”

    黄君承点头。

    齐同往外走,舒琬赶紧跟上。

    两人开车回家。

    齐同给丁唯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齐同突然提高声音。

    “没有我,就不会有你!”丁唯语气更高。

    “我宁可没有我!”齐同吼道。

    他恶狠狠挂了电话。

    舒琬沉默着开车。

    “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事了?”齐同哑着声音,问舒琬。

    舒琬撇嘴,说:“豪门恩怨多,有什么好问的。要我说,一个人的资产上亿之后,就该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或者一妻一夫多宠制。”

    “舒琬,你的三观有问题啊。”

    “那怎么才叫没问题?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理想。理想,有多少人能实现?这跟交朋友似的。我们的朋友,不可能个个称我们的心。我们喜欢这个朋友长得漂亮,出去玩有面子。喜欢那个朋友能干,能让我们少操心。我们喜欢另外一个朋友温柔体贴,能帮我们排忧解难。”

    “那也不能,用钱财来把人分类吧。万一破产了怎么办?”

    “也对,那就直接开放得了。我跟你说,到时候男的不努力,一个媳妇都讨不着。你想啊,你是愿意跟着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当他的小妾。还是一个没有能力,只会整天发脾气的男人,当他的唯一正妻?”

    “舒琬,每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个人的温柔体贴,不可能用到所有女人身上,尤其是他还需要养活好几个女人的情况下。最无私的父母,尚且有偏爱的孩子。更何况男人女人,必然有最爱的那一个。那么其他人怎么办?以前的人,会学会隐忍,觉得女人就该贤惠乖巧懂事。现在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强势,也一个比一个精明强干。争风吃醋起来,我怀疑会上演活生生的宫斗剧。”

    “如此说来,取消婚姻制度最好了。”

    “……如果取消婚姻制度,这个社会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齐同,我挺感激你的。”

    “感激我什么?”

    “无论我怎么胡扯,你都能接上话。”

    “没办法。老婆说的话,接不上,也得硬接。”

    舒琬低头浅笑,眼睛扫到腕表,吓了一跳,说:“都六点半了!”她将车速加快。

    “怎么了?”

    “我表哥要在粤垦斋请客吃饭,今晚七点。”

    “他,请什么客?”

    “说是,发工资了。”

    “这么说,我这个大舅哥工资挺高啊。”

    “应该是。我看他最近整个人都特别精神。人啊,还是得找点事情做,有点追求。像我大舅,他现在忙着种菜种瓜,也是精气神满满。不像以前那样,横挑鼻子竖挑眼,每天喝得醉醺醺。”

    “原来你家的菜,是自己种的啊。难怪,你家的菜,比我家的好吃。”

    “那肯定的。用的是农家肥呢。”

    “什么意思?”

    “就是屎和尿当化肥啊。”

    齐同差点当场吐出来。

    舒琬撇嘴,说:“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我小时候还挑粪呢。”

    “你就吹牛吧。”

    “骗你干嘛。我跟你说,挑几十斤的担子,半路还不能停。因为我们那你也见了,是山地,山路太陡。要是停下来,人小平衡能力不行,担子肯定就放不平,会把屎尿洒出来,洒到裤腿上。到时候,还会挨骂挨揍。”

    “真的假的?你舅舅他们家当年虐待你了?”

    “不算是虐待吧。每家的孩子都是这样啊。我挑的算少的。我们班的女同学,担子普遍比我多好几斤。”

    “那你们的男同学在干嘛?”

    “他们是未来的家族传承者,当然被父母护得很好啦。”

    “真的假的?”

    “看情况吧。有些宠,有些不宠。大部分还是很宠的。”舒琬说。

    她的思绪飘扬开来,想着有一年的暑假,她挑着担子快撑不住了,是许诚恰好路过,把她解救了下来。他把帮她把担子轻轻稳稳卸下来,温柔地说:“担子别挑得太重了,小心长不高。”

    那时候的自己,长得比许诚高出半个头。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大表哥那时候应该不用干活吧。”

    “当然不用。他可是我外婆家的心肝宝贝。不过他也没少挨我大舅的打。他当年和我们村那个柱子叔的儿子狼狈为奸,是两个恶魔。成天不是掏鸟蛋,就是偷玉米。他也,每天活在冰火两重天中。我大舅一天能打他三次,我大舅妈天天搂着他喊心肝宝。”

    “你家可真有趣。”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有趣。那时候觉得,活不下去了。很压抑很难受,看不见任何希望。被父母抛弃,谁也不宠谁也不爱,谁都可以颐指气使。如果没有遇见许诚,我的整个天空,都是灰色的。是他,帮我拉开乌云,让我看见晴朗天空。”

    “舒琬。”

    “嗯?”

    “我好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

    “你不是早就认识我了吗?”

    “我希望自己,在你还没有受伤的时候,就认识你。”

    “我出生才三个月,就去我外婆家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开裆裤男呢。你小时候在干嘛?”

    “跟许骁狼狈为奸啊。成天偷鸡摸狗。”

    “没人管吗?”

    “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外公外婆成天宠着我们,怕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什么都可以做。”

    “你干过最坏的事情是什么?”

    “邻居叔叔带女朋友回来,我们几个耳朵贴在门口听解皮带的声音,抓住关键时刻,大声喊着火了。”

    “……你们可真缺德。”

    “现在想想,确实挺阴险的。不知道那位叔叔后来有没有什么障碍。”

    “你那时候喜欢哪个姑娘吗?”

    “没有。觉得她们都太笨了。”

    “就没有聪明的吗?”

    “没有。”

    “你们喜欢姑娘,不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吗?笨笨的,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你的脑子,整天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是你自己的脑子不纯洁,好不好?”

    “我不喜欢脑子不灵光的。”

    “那你喜欢美女吗?”

    “我有点脸盲。美不美的,我看不太出来。女人化了妆,都长得差不多。”

    “你以为自己是刘强东啊。”

    “……”

    舒琬他们到粤垦斋的时候,正好七点整。她松了口气。她最不喜欢迟到了。

    而且,万一迟到很久,会被人追问干嘛去了。她最讨厌撒谎了,因为撒谎会需要编无数个谎言去圆它,一不小心,就会露陷。

    舒琬进入包间,看见大家都到了。

    “你们俩最晚到,等下要罚酒啊。”丁明嚷嚷说。

    “酒就算了。他们俩,得戒酒。”外婆说。

    “为什么?”丁明问。

    “就你话多。琬、齐同,你们坐大舅妈这里来。”苏莉说。

    舒琬笑着,挨着外婆坐下。她才不要挨着苏莉坐。等会豆芽肯定要闹腾,吃个饭都吃不安生。

    “琬,你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吃完饭回家的路上,齐同问。

    舒琬摇头,说:“我喜欢懂事听话的孩子,不喜欢淘气的孩子。”

    “哪里有不淘气的孩子?”

    “我小时候就很乖啊。”

    “你呀你。我说真的,你负责生,我负责养,好不好?”

    “你有那个时间精力吗?”

    “怎么没有?我——”

    “你们呐,就是这样忽悠着女人生孩子的。网上不是有段子吗?你们刚开始说,只要熬过十个月,后来说,只要熬三年,再后来,又有小升初、初生高、高升大学,完了还有找工作、找对象、带下一代。我觉得人的一生,特别像永远没有通关一说的打怪升级。过了一级,还有下一级,没完没了……”

    “这么怨念呢。”

    “我和我爸妈关系最僵的时候,其实挺恨自己的。恨自己为什么是这么一个拧巴的性格。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在父母面前撒娇,伸手要钱买自己喜欢的。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爸妈生的不是我,就好了。他们肯定比现在,幸福一百倍。我有时候发脾气,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舒琬,你——”

    “齐同,我挺感谢你的。谢谢你,让我正视过去,从过去中走出来,甚至感激过去。”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没有那些过去,也许就吸引不到你。你觉得我跟别的女孩不一样,所以才会喜欢我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