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团上的四人,此刻竟是无法再保持平静的神色,也只有到了他们这般修为,才能从那琴声中听出睥睨浩荡之意,反而落在乘境以下修为之人耳中,却是如山中之人,难窥全貌。

    第五刀亦是面色大变,旁人不知,他却是十分清楚,这琴声能以这种方式传来,便说明了,无涯山外的禁制,挡不住这琴声。

    周逸眼中回忆的迷惘,在这琴声传来的刹那,消散一空,他苍老的面容上,突然多了一道难以形容的辉彩。

    “我的弟子......”

    赢无天与玄阳门众人,纷纷目露神光,这琴声,曾从罗云峰上传出,整个玄阳门,以及外围方圆万里之内都清晰可闻。

    与此前北玄圣女如水的琴韵不同的是,这琴声,他们每一次听到,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并非水的平静,亦非火的炽烈,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孤独。

    好似是看着风与云,在岁月中渐渐老去。

    那是所有人,在修道路上不愿面对的,或许会刻意遗忘的,永远只有自己才懂的孤独。

    那,或许就是道的气息!

    但这一次,他们听得出,这琴声与此前有很大的不同,但究竟是什么,却无人能说得出。

    他们只知道,有一个人来了。

    琴声初时尚渺,但不过众人心念一转后,便清晰起来,远方天际蓦然出现一道细密的白线,白线前方两侧,无数白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收拢,朝着那白线汇聚而去。

    看那白云移动之状,绝不是被风吹动,而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从远方推动,生生将其融入白线之中。

    待到那白线离得近了,才能看到,这哪里是白线,而是一只白色小舟。

    此舟好似寻常小船大小,舟下,托浮着其前行的,是无尽云海。

    这一幕,与北玄圣女的云殿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以云炼之。

    云海奔腾,无数云浪翻滚延伸,好似要将整个天际完全掩盖,白舟之上,站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其身后,一头灰色的长发迎风飞舞。

    在这青色身影前,悬浮着一具同样透着淡淡青色的古琴,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这古琴琴身浑然天成,乃是一块完整的青石。

    此琴无弦,正是本命石融入青丹所化。

    这灰发青衫之人,不是晋国修真界的老祖韩石,又能是何人?

    韩石从千岳山脉离去后,数日便渡过大海,直奔北玄宗而来,一连经过数个修真国后,在经过楚国时,终于被他发觉到不对之处,那便是这几个修真国中坐镇的强者,都好似凭空不见了。

    这楚国,他最熟悉的莫过于楚天宗老祖,但此人却是并未坐镇楚天宗,就连整个楚国也没有他半分气息。

    韩石疑心之下,进入楚天宗稍加查探,便知晓了千宗之会与圣女册封大典,同时在北玄宗举行一事,稍加推测,不由得心中一紧。

    “北玄宗有令,但凡北玄大陆上拥有婴变修士的宗派,都必须出席大典......”

    周逸与北玄宗之间,那段几乎无法化解的恩怨情仇,整个玄阳门便只有韩石知晓。

    当年,周逸不惜以自己之伤来淡化韩石之悲,已属大不易,韩石是他唯一也是最关切的弟子,尚可如此,换做他人周逸绝不会言说此事。

    韩石很清楚,师父若是随韩羽一道去北玄宗,祸福且不论,必会被触动伤心往事,引发神魂波动,一个不慎便会伤及根本。

    韩羽虽踏入婴变,但不过数年,与那些传承深厚的宗门的婴变中后期,甚至是大圆满境界的老祖相比,玄阳子韩羽还是要相差不少。

    韩石担心的是,以韩羽宁折不弯的性格,若是遭人挑衅,甚至是羞辱玄阳门,那唯有寻死而战一途。

    若是有元婴同去,对北玄宗而言,与羊入虎口又有何异?

    韩石去势更疾,也因此引发风云激荡之相,既然如此,他干脆炼云为舟,带起浩大声势,直奔北玄宗而来。

    韩石双手抚琴,从那本无弦的石琴上,五道白色的琴弦上抚过,散出缥缈之音。

    以云为弦,若非他踏入乘境无法将其祭炼而出。

    在祭炼云弦之时,韩石曾心有所感,或许这石琴之所以无弦,是因为它缺的不是弦,而是另一物。

    此物沉睡在岁月中,尚未苏醒。

    只有待到此物醒来的那一天,这石琴才真正完整。

    琴声临近,就在达致最高亢的瞬间,突然化作一片静寂,那云浪亦是随之波动荡开,渐渐露出青色身影的容颜。

    几乎是在看到此人双目的刹那,无数人心底有一道惊雷平地而起,在这双眼睛面前,他们似乎整个人都化作了透明的婴儿,无法去掩饰心中所念。

    这种道心的震撼,用一种感觉去形容,便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极度的惊骇,令许多人在多年后,已然不记得那青衫灰发之人的面容,甚至连名字也忘记,但唯有那道目光,直到死亡来临之时仍是刻在心头。

    这种震撼,从那散修云集的广场上开始,那千丈石锥的数百灵动,那悬空山上的三十余位婴变,无不色变。

    甚至连那蒲团上的四人,也在震惊中起身。

    四人中,就连那较之北玄圣女也只逊色一丝的林静之,也无法按捺骇然的心绪,面露惊容。

    其余三人,更是惊骇中面色有了一丝苍白,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之意。

    “此人是谁?”

    夜枫的声音略带嘶哑,瞳孔极度收缩,以她的修为,只需一丝气息便能立刻察觉出彼此之间的差距。

    若说那北玄圣女,她自问修为的确不如,但她已在小乘巅峰停留多年,一旦有悟,只需一日朝夕,便能踏足大乘。

    若是她与北玄圣女或是林静之做那生死之斗,她虽不敌,或许会身受重伤,但对方想要杀她,却也是极难极难。

    夜枫自有她的骄傲,那便是,虽不及但不远矣,那差距仍在目光可及之处。

    但在这青衫灰发之人的注视下,她的心中,却是突然生出一股久违的惶恐,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千余年之前,她初入宗门时的惴惴不安。

    时至今日,这种感觉已然快被她遗忘,今日却又再度出现。

    这青衫青年的修为,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令她看不到尽头,若是她的灵觉无错,此人若想杀她,她必死无疑,没有丝毫逃走的可能,甚至,就连伤及此人都做不到。

    罗哲瀚与段远二人的心中,亦是掀起滔天大浪,两人神色极为阴沉,看了夜枫与林静之一眼后,顿时沉默下来。

    若说看错,绝不可能四人同时看错,而且单论灵识的敏锐程度,林静之甚至还在北玄圣女之上,他绝不会看错。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林静之看错了,北玄圣女也会看错么?

    从第五刀难看至极的神色中,四人自然一眼看出,此人绝不是北玄宗之人。

    只是,什么时候北玄大陆上多了一个这样的绝顶之修?

    “难道此人已是乘鼎?”

    这个念头,同时在四人心中升起,但回应彼此的,只有那久久未退去的骇然,四人会如此想,并不奇怪,以他们的修为,能带给他们这般惊骇的,也只有北玄宗常年隐而不现的乘鼎修士。

    而下一瞬间,一个更加骇然的念头,油然而生。

    “莫非此人不是北玄大陆之人,而是......”

    这个念头,不仅是他们四人,所有不知晓青衫青年身份之人,都在心中浮现出类似之念,但那些认得韩石之人的,心中亦有一些陌生之感。

    韩石的强大,已然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这其中便有陈南,楚天宗老祖,卫国王贤,就连韩羽周逸以及罗鸿辉赢无天等人,也在韩石出现之时,难掩心中的深深诧异。

    尤其是韩羽,数年前他与韩石同时破境,踏入婴变。

    此刻,他却是清晰地察觉到,韩石已然再度破境,踏入了另一个与婴变完全不同的境界。

    婴变之上,唯有乘境。

    才区区数年,这般速度实在是难以想象,韩羽微微苦笑,他人做不到之事,对于韩石而言,绝非不可能。

    这种区别,灵动与元婴体会得不深,越是接近破境,体会得便越深。

    故而陈南,楚天宗老祖,以及王贤三人,他们在修为上,曾经都是韩石仰望的对象,却想不到今日,韩石,已成为他们三人必须要仰望的对象。

    陈南双目亮若星辰,微笑中点头,“老师这一脉的传承,果然唯有韩石才能领悟神髓,才能将其发扬光大,这大师兄之位,我是争不过他了。”

    “老师,你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

    楚天宗老祖与王贤二人,心中却是在骇然之余,有了深深的后怕,当年,他们幸得未与韩石结下仇怨,否则......

    随着云浪的彻底散开,雾气消融,青衫青年的面容彻底清晰,只见他双目宛若万古寒冰,与其对视之人无不寒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