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那业已如石头一般凝固的思绪,在那领悟的汇聚中,在某一瞬间,露出了一丝缝隙......

    这一丝缝隙,犹如一根细小的杠杆,将那石道之力与太默之力的交锋,轻轻撬动了一丝,使得这原本势均力敌的较量,稍稍倒向了石道之力一方。

    韩石,不再只是一块石头,那亘古不动的石心中,第一次,有了思想的火花。

    那一缕缕被太默吞噬的回忆,从他出生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归。

    仿佛一幅画卷,徐徐展开,韩石站在画前,看着那握石而生的婴孩,开启了生命的旅程,那其中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生老病死,思念忍忘,在一个个春夏秋冬中,纠葛成了人生的风景。

    韩石看着那孩子渐渐长大,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直到那一片黑暗的大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片大海的对面,便是彼岸么?

    韩石默念中迈步,走进了那画卷中,与那画中人融为一体,在这一瞬间,黑暗中,有一滴泪落下。

    他终于想起,他的名字,叫做韩石。

    一股属于石的意志,在韩石身上苏醒,使得那静枯若死,万古不变的太默,渐渐出现了翻滚之势。

    这股意志不死不灭,仿若是这天地的脊梁,比那岁月更悠远,比那大道更玄妙,比那亘古不灭的太默之力,更顽强。

    在石之意志的苏醒达到巅峰的一刻,化作一股无声的咆哮,冲击之下,竟使得四周的太默之力,如海之浪,被远远推开。

    那朵灰色的彼岸花,刹那间,在韩石手中碎灭,化作一缕枯荣轮回之力,缠绕在指尖。

    微笑着,他轻轻一指点出。

    “枯!”

    这太默的黑暗,比之死亡更加深沉,他本以为,倘若有枯之极的存在,必是这太默无疑。

    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有了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太默,是否也会有枯的一刻?

    太默之枯,会是怎样的一切?

    随着韩石这一指的点出,一缕淡淡的波纹,自他的指尖处回荡,使得那太默也随之震荡起来,这种震荡的幅度越来越大。

    韩石的指尖处,一丝淡不可察的毫光,以石之意志的顽强,在这漆黑一片的空间中......绽放。

    这毫光呈现淡淡的灰色,但与那黑暗相较,几乎看不出灰色来,反显得无上洁白。

    洁白之光,犹如燎原之火,一经点燃,便一发不可收拾,将无尽的黑暗驱逐,韩石的神魂,韩石的身躯,韩石的思想,都被这火沾染,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最后一个点燃的,是那熄灭多年的青烛,青色焰火再次摇曳的刹那,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圆满之感,瞬间传遍全身。

    韩石,彻底苏醒。

    他的双眼,缓缓睁开,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他的目光,穿过那太默,看到了......回归的路。

    他在隐入太默的岁月中,可谓以身证道,已然有几分明悟了枯荣两极中的枯之极。

    一百六十年,人间已是几度春秋,对韩石而言,却宛如只是黄粱一梦,他从那没有颜色的梦中,醒来了。

    “荣!”

    黑暗中,韩石指尖处光华大盛,使得那太默彻底沸腾,只是,那太默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如梦醒之前最可怖的梦魇,尽数朝着韩石扑来,没入他的眉心之中,这,是太默最后的挣扎,也是最强的一击。

    “你不肯消亡,反欲吞噬于我,但我的身体,岂由得你做主?”

    韩石眼中神光湛然,眉心处,三道金色印记瞬间浮现,一股绝强的吸力,使得那太默没入眉心的速度更快,这一幕,已然不是太默欲吞噬韩石,反倒是韩石要将这太默之力尽数吸入体内。

    不过数息,那如潮水一般涌入韩石眉心的太默之力,仿佛在眉心之中看到了更为可怖的场景,那不断的涌入瞬间一滞,竟突然转变为逃逸之势。

    太默之力,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黑暗雾丝,四散而逃。

    “来了,就不要走了。”

    韩石冷笑中再度一点眉心,那三道金色印记之上,再度浮现出一朵青色的火焰印记。

    此焰一出,那些纷纷逃离的黑暗雾丝,在这一瞬间,似乎齐齐发出一道道无声的嘶吼,逃离之势戛然而止,一股较之此前更强出百倍的吸力,顿时使得韩石的眉心之前,出现一个三尺方圆的漩涡。

    无穷无尽的太默之力,哪怕是距离韩石亿万里之外,都被这股吸力所波及,纷纷化作黑暗雾丝,朝着远方逃离。

    转动间,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黑暗漩涡,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缓缓旋转着,而这漩涡的中心处,是一个青衫青年,目露玄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随着黑暗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韩石的眉心中,无声无息间多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印记,这印记细如发丝,却是凝而不散。

    其色,犹如最深沉的夜!

    韩石眉心中,那无边无际的太默之力,被强行压缩成印记之形,随即从眉心表面隐去,这种隐去,乃是一种封印,如今的韩石,还没有驱使太默之力的能力,将其封印,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到之事。

    最后一丝黑暗雾丝的消散,终于使得那遮住天地人的黑,彻底退去。

    道周那刺耳又得意的笑声,这一瞬间,听起来,却是那么的令人怀念,青牛低吼中的郁闷,竟也有了晴朗的颜色。

    微风,在韩石脸上拂过,一片破碎而又扭曲的天空,落入韩石的眼帘。

    “韩石,这么多年,你躲在那黑雾里不出来,老子都快闷死了。”道周化作一道流光,落在韩石肩头。

    “还有,之前你说和老子结下约定,是骗我的,现在你出来了,把话给老子说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哼!”道周语速极快,根本不给韩石插口的机会。

    韩石静静地看着道周,脸上浮现笑意,他的目光,与当年相比,还是那般的清澈,在那其中,曾经令道周心动的至诚之意,从未远离。

    就是这样的目光,令道周肚子里大把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道周,谢谢你。”韩石看了一眼青眉的石棺,轻轻说道。

    “只是,你连这都不明白么,那还是我骗你的,唉......”韩石摇头间,朝着青牛走去。

    道周神色一滞,随即便是咬牙切齿,它不明白,它明明已经预料到韩石会这样说,为何还要去问,又在韩石手中吃了一个闷亏。

    道周冷哼一声,目光旋即一亮,看着青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蓦然,韩石戏谑的声音,再度令它的笑容凝固,“道周,准备好学鸭子叫了么?”

    “什么?”

    道周眼中露出震惊,韩石的话,它有些听不懂了。

    它的眼神,犹如一个笃信自己必胜无疑的赌徒,在底牌揭开的刹那,却发现,输的人,是自己。

    蓦然,道周的脑海里瞬间电闪雷鸣,一片空白,不仅是因为它从韩石的语气中,听到了胜负的结果,更是因为它想到了一件事。

    道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平滑的翅膀上,脸色煞白。

    “韩石,老子又被你坑了!”刹那间想明白这一切的道周,顿时目瞪口呆,气急败坏地喊道。

    但喊归喊,道周的心中,这一刻升起异样的感觉,在那胜负之外,它似乎看到,此前的戏言或许非虚。

    韩石,也许真的就是它一辈子的克星。

    “嗯,不对。”

    道周心念疾转,“青牛若是剪刀,我则是布,那韩石自然就是......石头。”

    “哈哈,剪刀克布,布自然克石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咦,还是不对,怎么是石头克布,剪刀也克布,敢情我两头都受欺负......,这没有天理啊.....”

    道周瞬间陷入凌乱,目光呆滞,咬牙切齿更甚。

    韩石轻轻抚着青牛的头顶,使得它的眼神中露出舒适之意,微微眯着,用脖项轻轻蹭着韩石,发出欢快的低吼。

    重逢的喜悦,使得韩石暂时忘去了很多。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韩石的身影,才出现在青眉的石棺前,他的目光中,没有波澜,只是静静地注视。

    五百年,尘!

    五百年,沧海桑田!

    五百年,一段情,绽放....凋谢!

    五百年,红颜痴心,却抵不过光阴的逝去!

    五百年,那是她在岁月中的守候,无论是生,还是死!

    五百年,因果印入命运,那忘尘二字,早已注定了今日的一切!

    五百年,他与她之间,已不必问是劫是缘,生死的鸿沟,令两人站在了彼岸!

    五百年,他的目光,一如往昔,只是她的回眸,却已跨不过三生的距离,凝固在那油纸伞下!

    五百年,他从那比死亡更黑暗的太默中,挣扎着归来,只为看一眼,她的笑!

    五百年,茫茫的寻觅,蓦然回首,一壶阑珊的温柔,醉了心弦!

    五百年,冲冠一怒,血海滔天,十万之修尽灭于手!

    五百年,四目相对的刹那,一念永恒!

    五百年,如镜花,似水月!

    五百年,他,不敢忘!

    五百年,封!

    他与她,或许只是前世的两粒尘土,在某一刻,不期而遇。

    只是,你我若是不相识,如此便能不相执,似那风,吹过的,是没有忧伤的自由!

    韩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青眉,看不出悲喜,只有一股深深的回忆,将他与她的一生交织在了一起。

    就这样看着,任时间渐渐过去,他没有移开目光,似乎在这注视中,可以将青眉永远记在心中。

    很久很久,韩石低下头,喃喃说道:“青眉,我想你了!”